阿計
8月上旬,北京正式啟動了文明行為促進立法,擬將隨地吐痰、亂丟垃圾、公共場所插隊、遛狗不牽繩等20種不文明行為納入處罰之列,并公開征求市民意見。此前不久,廣州已就本地文明行為促進條例舉行了立法聽證會。與此同時,天津、鄭州、河北、廣西等地的文明行為促進條例亦在近期已經(jīng)或即將實施。據(jù)統(tǒng)計,自2012年深圳首開規(guī)范文明行為的立法先例以來,全國已有40多個城市或地區(qū)頒行了類似地方法規(guī)。這波風起云涌的立法行動,堪稱近年來地方立法的一道獨特景觀。
這樣的立法潮流,既呼應了依法治國方略所主張的“發(fā)揮法治在解決道德領域突出問題中的作用”,也是社會生活的現(xiàn)實所需。一方面,一些國人的不文明陋習乃至海外丟丑現(xiàn)象,已成為國民素質(zhì)和國家形象的痛點,急需以強有力的手段加以改觀。另一方面,盡管社會對不文明行為的容忍度已越來越低,但單純的道德評判卻往往無法奏效,而如何制止諸多損害公共生活的不文明行為,又處于無法可依、難以懲戒的困局。由此可見,以立法的形式,為文明風尚站臺托底,劃定不文明行為的禁區(qū);以法治的剛性,提升國民文明素養(yǎng),助推社會文明水平,彰顯的正是法治與道德的深度融合,可謂因勢而謀、意義深遠。
當然,作為一種起步不久的立法創(chuàng)新,規(guī)范文明行為應當秉持何種立法理念、采用何種立法技術等等,仍是需要深入探討的關鍵議題。
從各地的立法實踐看,普遍采取了綜合性立法的模式,并盡其可能,詳細列出予以懲戒的負面清單。但名列其間的一些不文明行為,諸如交通違規(guī)、公共場所吸煙、禁放區(qū)域燃放煙花爆竹等等,事實上已有其他立法作出規(guī)制,效果之所以不佳,主因在于執(zhí)法不嚴,其解決之道是強化既有法律法規(guī)的執(zhí)行力度,而非另起立法爐灶。否則,不僅有重復立法之嫌,在執(zhí)法實踐中也易引發(fā)適用立法的偏差。因而,文明行為立法不宜成為包羅萬象的立法大籮筐,而是重點捕捉既有立法目力未及的遺漏之處,即便是一些必要的“重復”,也應當要言不煩,并明確援引既有的立法依據(jù)。如此,才能既滿足專門立法的特質(zhì),亦避免浪費立法資源、架空既有立法的風險。
對于文明行為立法而言,更大的難題在于,如何合理劃清道德規(guī)范與法律規(guī)范的邊界?雖說道德是法律的基礎,法律是底線的道德,兩者并非完全隔離,但事實上,大量不文明行為徘徊于道德與法律調(diào)整的交叉模糊地帶,立法應否介入干預并無定論。的確,隨著公眾認知的變遷,諸如隨地吐痰等行為,已由以往的私德瑕疵變成了侵入公共空間的頑疾,有必要將其升級為違法行為,以維護日常秩序和社會正義。但也要清醒地認識到,文明行為立法絕非簡單地推行道德規(guī)范本身。正如英國作家戈爾丁所言:“從道德上譴責一種做法,到認為應從法律上對其加以禁止,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倘若不加區(qū)分地覆蓋所有不文明行為,難免越俎代庖,混淆道德與法律的獨立空間。正因此,立法篩選不文明行為的原則,當以義務性的道德為基點,以是否侵犯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為限度,從而避免陷入道德法律化的誤區(qū)。
更深刻的追問是,文明行為立法應當立足何種定位?各地立法設置針對不文明行為的處罰機制的同時,也設計了倡導文明行為的激勵機制,這種懲罰與促進并重的立場與基調(diào),無疑是正確的立法姿態(tài)。誠然,文明景觀的塑造,離不開懲戒的硬約束,以新加坡為代表的“罰出來的文明”似乎也佐證了這一點。然而在中國的現(xiàn)實語境下,一味以罰代管的處罰依賴癥,其效果也是可疑的。對于隨機發(fā)生的不文明行為,取證難等瓶頸顯而易見,過高的執(zhí)法成本,必然導致“立法易、處罰難”的監(jiān)管難題。一些地方立法后開出的罰單寥寥甚至從未實施處罰,即為明證。相較之下,正向的引導機制,不僅能激發(fā)個體的文明自覺,亦有助于催生公眾的參與熱誠,潛移默化地構筑起守護文明的社會氛圍,并在更廣闊的視野,治理立法難以觸及、不宜處罰的文明失范現(xiàn)象。
從本質(zhì)而言,處罰也好,激勵也罷,都只是手段,其終極目標是凝聚社會共識,使公共道德上升為法律約束,又回歸根植內(nèi)心的道德約束,最終以人類精神的自律,構筑起更堅實的文明基礎。而這,也是文明行為立法的起點和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