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瀟揚
余世存先生在自序中寫道: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先知,老子和孔子們才有了基礎。先知是諸子的先行者、奠基者,諸子是先知的果實……先知就是人類個體生命追尋的方向或目的,由此可見,自己的人生可以展望、可以規(guī)劃、人可以也應該對自己負責。
《先知中國》把我?guī)蚰莻€戰(zhàn)火紛飛的春秋軸心時代,中國文化在這里走向歷史的巔峰,其歷史根源處的精髓卻也在禮崩樂壞中悄無聲息地消逝。中國文化與先知文化的大格局,在春秋中鑄定?!断戎袊返某街?,在于開創(chuàng)了一個看史讀史的全新視角,發(fā)掘出在浩如煙海的史書中湮沒的先知智者,提煉出在中國被忽略已久的先知文化。其落腳點,正是透過落寞的先知文明,縱觀今天的中國格局,予以當代人以啟發(fā)和警示。
公元前12世紀,古公亶父預言孫子姬昌將中興周族,傳位季歷,開啟周王朝的興盛軌道;公元前11世紀,箕子從紂王的象牙筷箸中看到商朝無法逆轉的變局,隱退直到重現(xiàn)于周朝盛世,傳周武王“洪范九疇”;公元前1世紀,周宣王排除異己,周幽王昏庸無道,伯陽父從三川地震中預言西周必亡,其“伯桓對”幾乎道出幾百年春秋霸業(yè)格局
先知們在他們的年代里如流星一現(xiàn),或照亮一個年代的黑夜,或隕落于無人過問的荒野。對于先知文化的爭議從古延續(xù)至今,先知們神奇的預言故事更是有意無意地被史學家冷落忽略。史書記載中不乏“望氣之術”,但更多的還是“未卜先知”,而史書記載的真?zhèn)纬31蝗藗儜岩?,智者們的部分神奇預言甚至被鞭打為“迷信”,先知們的故事也就在歷史的長河中日漸斑駁,覆上層層塵埃。
何謂先知?字面的意思是“先知先覺”?!断戎袊返男蜓员銓Α跋戎扔X”作出了準確的闡述:一個人,一個國家,乃至一個時代的命運猶如一道拋物線,后知后覺者不明當下所發(fā)生之況,一般人只看到眼前的景象,而先知先覺者立足一點縱觀拋物線的全貌,對命運的必然性了如指掌。在他們身上能看到兩個詞,一是洞察,二是敬畏。對命運的洞察不一定是杜撰,而是對命運要素的深刻把握和遠見的理性;對所謂“道”的敬畏不是迷信,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信仰。因此我相信,先知們真真實實地存在于歷史的舞臺。
先知的預言是智慧而偉大的,好的預言甚至參與預言的實現(xiàn),有影響力的先知往往推動時代的發(fā)展。雖然今天的時代遠比春秋時期復雜,命運的要素隨著時代發(fā)展越來越難以捉摸,但如果先知的種子能播撒到更多人的心中,那么至少我們把握時代節(jié)奏、把握自處之道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
然而歷史上的先知是孤獨的,他們洞察時代的道路,卻往往無法以一己微薄之力逆轉大局?;幼鳛樯碳q王的親近,依然無法改變商朝衰敗的國運,只好暫時隱沒在歷史的背后;史蘇郭偃無力勸阻獻王征伐驪戎,留下晉國五代之亂的預言;晉國“無德而服眾”,范文子無力扭轉晉國“自傷”命運,發(fā)出“愛我者唯祝我速死”的悲呼。個人與國家的命運往往緊密相依,作為國家中個體的智者們,也往往不能逃脫于難。
智者之所以被稱為“智者”,就在于他們超越常人。也正因為超越常人,他們的預言往往不能被同時代人所理解,也就顯得與時代格格不入。這種孤獨和無力,即使放在今天也能喚起人的共鳴。越是處于巨變中的時代,越應該懂得發(fā)掘先知智者,珍視先知文明。
先知們在無力中退居幕后,于是中國在禮崩樂壞中轉型,從春秋走向了戰(zhàn)國。人說百家爭鳴是精神財富的噴涌,的確不錯,可實際上,這些精神財富更多地只是留存于書面之上了,真正在實踐中代代相傳的,少之又少?!耙远Y相待”走向“實力爭霸”,“禮治”走向“法治”,對天命的崇拜走向祛魅化,世俗化,理性化。烽火狼煙固然是歷史的必然階段,法治固然是歷史的進步,理性化固然是人類的啟蒙,但在這一中國歷史的轉型期,又有多少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文化財富在急劇地流失?
宋襄公以仁義稱霸,也以仁義落伍,被嘲笑為“蠢豬式的仁義”;孔子周游列國,宣講儒家仁義,無奈不符于軍事實力爭霸時代的潮流。當一切以實力論,一切以爭霸為目標,“禮”的地位便急劇下降,越來越遭到無視。
內(nèi)史過從晉國大臣呂甥、郤苪和晉慧公本人在即位儀式上的無禮表現(xiàn)斷定“惠公無后,兩人必亡”,而這一看似非理性的預言竟然很快得到驗證。這在現(xiàn)代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而當時人的繁文縟節(jié)、等級禮儀也的確有其局限性,但如果換一個角度,在“禮”尚占有較高地位的時代背景下,一個國君帶頭無視禮儀,相當于無視治國的根本,亡國滅種似乎也就是情理之中了。摒棄古代禮儀的繁瑣與等級觀念,中國的“禮”中依然包含著豐富的為人、治國之道,是維持社會秩序,凝聚民族向心力的必不可少的力量??上ФY崩樂壞已是必然趨勢,許多“仁”與“禮”的精華在時代轉型中都沒有得到保留,當整個時代陷于權力之爭,當權力走向?qū)V?,人心不古,先知們也只能在“季世之論”中感概,以微薄之力盡可能地強撐無法維持的“現(xiàn)世”了。禮崩樂壞不是專屬于春秋戰(zhàn)國的歷史詞,而或許是影響到中華民族幾千年“信仰丟失”的根源。
至于占卜術,占星術,古書上的記載很有神秘色彩,我對此持保留態(tài)度。但《先知中國》里的一句話說得好:現(xiàn)代人和古人的思維之間有著根本的斷裂,對于我們至今不知道的歷史空間,我們不應該懷著僭妄之心而企圖用理性填充它,我們可以給想象留下余地。這其中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的占星術、天文學每況愈下,到了宋元后竟需要西洋人來做欽天監(jiān),制定歷法。占卜、占星、天文作為中華文化的一部分在這一時期開始走向衰落了,直到今天,也還沒有完全被拾起。幸運的是,不管是“禮”,還是天文歷法,抑或更多中華的傳統(tǒng)文化,能夠以一定的文字形式保留下來。隨著國家對傳統(tǒng)文化重視程度的深化,中華傳統(tǒng)文化仍有被重新開掘的可能。
當代的中華民族正在復興,中國正處于關鍵轉型期。當代的世界正處于“新樞軸時代”,先知文明雖落寞,卻經(jīng)久不敗。正像許悼云先生作序說:“他列出這些古代的‘先知當然是借題發(fā)揮,他的愿意是希望我們自己知道自己身處的時代和思考如何自處?!?/p>
愿先知安息,愿先知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