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 逸
松花江浮在燈光里。
對岸的燈光
看起來更像細(xì)浪中的火焰
起伏著,燃燒著。
水的灰燼,你不可能不將其視為
某種漫不經(jīng)心的結(jié)果:
比如天色從白紙上黑下來,
比如對月亮的溫習(xí)加深了迷惘。
昔日的頭顱低垂著。
至少還有一個建筑可以用來判斷
三十年代的故我質(zhì)量。
許多修繕過的故我都是孤我。
它現(xiàn)在的樣子就是曾經(jīng)的樣子;
插入時間,回憶就來了;
插入風(fēng),每個人身上
都生長著搖搖欲墜的果實(shí)。
沒有什么事情無枝無葉。
也沒有什么事情
會像房子那樣敞開,像悲傷的氣味
那么急于被悲傷的人取走。
時光建造腐朽的天堂。
肉體屈從于命運(yùn)的異想。
歷史反抗著這一切,
記憶卻如流水:
痛哭吧心靈。
舊地址從不滋養(yǎng)新鮮的美人。
老照片最終并沒有袒露世界的真相,
即使那么多臉龐陌生而猛烈。
那么多人豆芽般從夜的第三章冒出來,
彎彎曲曲,仿佛一些偏僻小路
需要踩過很多幽暗的影子
才能直奔箭頭狀的懷舊主題。
而那么多故事被層層剝開:
意味著洋蔥的背后
還有另一顆洋蔥
使勁嗆著俄羅斯廚娘的眼睛。
(給梁曉聲)
每個早晨都如期歸來。
每個黃昏也是。
我只是孤單地走,
孤單地活。
被一條街或一個季節(jié)引領(lǐng)著,
終究會有些冷黏在皮膚上。
終究會有今日之是和昨日之非,
言辭般閃爍,隨風(fēng)四散。
疾病的隱喻猶如花的晚期。
貝多芬聽不到自己,
荷馬看不見世界,
所以,眼睛和耳朵都被孤立著。
而心靈依然充滿自由。
好人和壞人都用心活著。
壞人身上的好人甜蜜到流淚,
好人身上的壞人永無止境。
念頭在寂靜中瘋長。
影子越來越曖昧。
對于風(fēng)雅,可以再多些附庸。
對于秘密,請保持崇高的敵意。
天空布滿海的安慰。
到了夜里,白晝的藍(lán)信封
將開啟自己的黑音樂——
傾聽是那只悲傷的兔子。
時間用遺作的筆觸
書寫雷霆的警句。沒有什么
比青春更年幼,也沒有什么
比荒涼的風(fēng)景更年長。
事物短暫如雨雪。
到江邊去讀水的命運(yùn),
讀臉的回聲:我可能是他或她,
而他或她可能是你。
(給孫且)
在空處,不著一字。
像夢。
像夢中突然醒來的黑夜。
外面下雪了。
睜著眼睛睡覺的人
沒有留下足跡。
兇猛的白色野獸吞噬著寂靜。
還來不及對我們張望。
四下里
只有詞的聲音。
燈吹奏著自己的符號。
光在喝水。
時間的葉子安頓到嘴唇上。
分和秒?yún)s并非如此。
記憶是遺失贈予的禮物。
慢跑有時騎著快馬。
更深邃的恍惚是
我們早已逃離可能的慣性。
從早晨開始,
我和自我終于握手言和。
(給凡果或那一天我們談起海明威)
眺望黑了。
撫摸艱難地笑了一下。
地圖上的火車突然遁入無形。
幾根紅線拎著一團(tuán)毛發(fā)向局部的
理發(fā)師行進(jìn),而整體還是
那只沉睡的公雞。
各種黑夜,盛開著。
印第安人的苦痛像一件事情,
甜蜜像另一件。
汽車載著聚會正在離去。
僅僅看見街燈閃爍如一串螞蟻,
一點(diǎn)點(diǎn)啃食,一點(diǎn)點(diǎn)搬運(yùn),
空虛比寂寥還要多。
世界是逐漸抬高的頭顱,
道路是詞語的小注腳。
攤開紙張,這白象似的群山
呼嘯如野獸的悲傷:
沉默是陰影會變得更黑
更像一個家庭,
在風(fēng)的形狀中涌現(xiàn),
親切但也許并不意味著和睦。
那夜的燈火一直舉到藍(lán)眼睛里,
像一棵燃燒的樹,像音樂
開頭暴烈,結(jié)尾柔和。
唯靈魂安靜。
聽:手心灼熱,秋意正濃。
一個人從信奉想象的回憶中歸來
將命運(yùn)視為其聲。
慢工出細(xì)活。
但慢雪不一定就是細(xì)雪,
不一定細(xì)膩如你撫弄過的
小提琴的頭發(fā),
琴身的曲線也不一定
與G小調(diào)和弦上的想象相等。
慢,有時不得不
耐住急性子,就像快播里
總結(jié)時事的慢舌,用
粗糙的本地嗓音含住一個縹緲。
抽象是現(xiàn)實(shí)的某種附和。
冬天比夏天更像鶴,
索非亞教堂比防洪紀(jì)念塔
更像生活的底片。
咔嚓,咔嚓,那種慢
迎著攝影師的快門
如同做夢者早晨醒來抓不住
夢的任何一片葉子,那種
類似紫羅蘭或蟹爪蘭的
葉子,并不能提供有力的證據(jù)
來拯救睡眠,而那個
安靜的大麗花女王
依然將用下一個夢做到你。
多少次雪落向夢的表層,
深的是光的鹽粒,
淺的是呼吸。
你從來沒有意識到它的慢。
就像你不知道
你身上的烏鴉正在背誦
一首愛倫·坡的詩。
似乎只有風(fēng)可以將慢理解成漫,
將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世界
堆成孩子的形狀,
用天氣和記憶。
雪很慢,在收音機(jī)里
下了一夜,旋鈕向左或向右
意味著雪量的大小。
聆聽是安置在耳中的影像。
一分鐘里的四季慢板,
草很綠,雪很白;
而夜,還是那么黑,
那么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