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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年少時(shí)更需要一個父親

        2019-11-14 08:54:50劉亮程
        情感讀本·道德篇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倒杯水胎記年少時(shí)

        劉亮程

        只有你記得我身上的胎記,記得我初來人世的模樣和眼神。

        在一個家里,兒子守著父親老去,就像父親看著兒子長大成人。這個過程中兒子慢慢懂得老是怎么回事。父親在前面蹚路??墒?,我沒有這樣一個老父親。

        我比年少時(shí)更需要一個父親,他住在我隔壁,夜里我聽他打呼嚕,很費(fèi)勁地喘氣??此崎T進(jìn)來,一臉皺紋,眼皮耷拉,張開剩下兩顆牙齒的嘴,對我說一句話。我們在一張餐桌上吃飯,他坐上席,我在他旁邊,看著他顫巍巍伸出一只青筋暴露的手,已經(jīng)抓不住什么,又抖抖地勉力去抓住。聽他咳嗽,大口喘氣——這就是數(shù)年之后的我自己。一個父親,把全部的老年展示給兒子。一如我把整個童年、青年帶回到他眼前。

        多少年后,我活到你死亡的年齡:三十七歲。我想,我能過去這一年,就比你都老了。那時(shí)想起年紀(jì)輕輕就離去的你,就像懷想一個早夭的兒子。你給我童年,我自己走向青年、中年。

        到了四十歲,我對年歲突然沒有了感覺。我的父親沒有把那時(shí)的人生活給我看。他藏起我的老年,讓我時(shí)刻回到童年。在那里,他的兒女永遠(yuǎn)都記得他收工回來的那些黃昏,晚飯的香味飄在院子里。一家人圍坐在桌旁,等父親的腳步聲踩進(jìn)院子,等他帶回一身塵土,在院門外拍打。

        父親,我現(xiàn)在多么想你在身邊,喊我的名字,說一句話,讓我去門外的小店買一盒火柴,讓我快一點(diǎn)。我干不好時(shí)你瞪我一眼,甚至罵我一頓。

        父親,只有你能認(rèn)出你的兒子。他從小流落人世,不知家,不知冷暖饑飽。只有你記得我身上的胎記,記得我初來人世的模樣和眼神。

        父親,如今我多么想做一件你讓我做的事情,哪怕讓我倒杯水。只要你吭一聲,遞個眼神,我會多么快樂地去做。

        父親,我如今多想聽你說一些道理,哪怕是老掉牙的,我會畢恭畢敬傾聽,頻頻點(diǎn)頭。

        許震宏摘自《一片葉子下生活》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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