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
一只銀狐的前后爪被插上電,四只爪兒在空中蹬了幾下,哀嚎聲戛然而止,全身僵直了。
我仿佛也遭了電擊,渾身冰涼,上下牙磕碰著,顫巍巍地從嘴角擠出一句話:“還有沒電死的嗎?我要放生。”
一聲凄慘的哀嚎聲恰好傳來。循聲脧巡,一排高高架起的鐵籠子里,兩只雪狐緊緊依偎著,顯然,它們早已嗅出了血腥,明白自己的大限將至。狐貍們綠中帶黃的眼睛里流露著哀傷乞求。
“就剩下最后兩只了,它們是一對夫妻?!绷窒沧影岩浑p臟而濕的手在空中揚了揚,他剛翻完一張狐貍的皮,“先進屋暖和一下吧,里面有火。”他說。
我沒進屋,依然僵直地站在風里,心里對林喜子生出了一股憎恨。
“我要放生?!蔽矣忠淮未舐曊f。
我把兜里的錢全掏出來給了林喜子,買下了那對雪狐,并告訴林喜子,過完年,等雪消融,我就擇日放生,兩只雪狐少一只都不行。
之后,我過幾天就來狐場看望狐貍,順便捎來一些魚和雞雜給它們吃。
我給兩只雪狐重新編了號,公狐為一號,母狐為二號。
一號公狐個兒高、肥大、強壯,兩道狐眉呈灰色,與通身雪白的皮毛形成色彩反差,看上去極其威武。二號美女狐通體潔白,長著一對狡猾的狐眼,身段修長,長長的尾巴看起來蓬松柔軟,更增嫵媚。
我再一次去的時候,二號美女依然保持著女生特有的矜持,倒是一號公狐,在籠子里煩躁不安,不停地用前爪抓撓籠子,“哇哇”地大叫。
我對林喜子說,今天放它倆回歸森林吧。林喜子皺巴巴的嘴角擰出一陣笑,“放生?你這個心比豆腐還軟的娘們,如此漂亮的雪狐,放了也不可能生?!?/p>
“你在說什么呢?就不能說點吉利話?。∧憧?,為了能讓它們順利回歸森林,我專門查了黃歷,今天是放生的良辰吉日?!?/p>
“那你放吧,反正它們是你的,你想啥時放就啥時放!”林喜子的嘴角又扯出一絲譏笑。
籠子被我打開了。兩只美狐慢騰騰走出去,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又抬起頭向遠方望了望。母狐把嘴扎進土中,蹙鼻,嗅了嗅,突然邁開箭步,頭也不回地跑了,公狐“哇啦哇啦”地追了上去。
雪狐遁去的腳印從此烙在我的心里。我的心常常冷不防地揪一下,它們在森林里是否安然無恙?會不會被人類抓住?會不會因找不到吃的而被餓死?
我覺得我還是放心不下兩只雪狐,我又去找林喜子。林喜子很熱情地接待了我,有時還帶我進山,探尋雪狐的蛛絲馬跡。他給我講野生雪狐的生長過程和習性,一到冬天,找不到食物時,雪狐就開始冬眠,為減少消耗,一開睡就將嘴巴扎在屁股眼里,排泄物就是食物,沒有了污染氣味,就不怕黑瞎子、土豹子尋著氣味來襲擊,雪狐就能安全度過冬天。林喜子講起雪狐,儼然一個動物學(xué)家。
林喜子說,他從小隨父親趕山,練就了一副好身板,也練就了膽量。他能從夜的幽光中辨出從眼前竄出的是一只獐子還是一只鹿子;能從植物腐爛的氣味中嗅到動物的氣息。有一回,他從狼牙夾一個囫圇的骨架上,辨認出了一只雪狐,那一刻,他惋惜得心都碎了,仿佛看見了一沓人民幣變成了灰燼。林喜子說話時,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我對他僅存的好感瞬間消失,自此跟他斷了來往。
不久,林喜子在網(wǎng)絡(luò)上曬出一張銀狐皮。狐皮在市場上被拍出了天價,我的心咯噔一下,頓時沉到了谷底,它會不會是我放生了的兩只白狐中的一只?!
我癱坐在椅子上半天沒緩過神來。林喜子殺狐獵狐,他一定比狐貍狡猾,我是不可能從他嘴里套出實情的,但我確信,他一定將我放生的兩只白狐中的一只獵殺了。
春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林喜子從人間蒸發(fā)了。有人說他在山上安套子,弄麝香,中了邪,死了;有人說他還活著,一直在山里尋找獵物呢。又過了幾個月,朋友圈里傳出了他的蹤跡,林喜子掉進“母豬坑”,成了一副骨架后才被人發(fā)現(xiàn)。那母豬坑是他精心為我放生的另一只白狐設(shè)計的,周圍布滿了一根根他插下的鋒利的竹錐。
據(jù)說,林喜子失蹤的那些日子里,秦嶺山里天天大霧。周圍霧氣大,他看見銀狐像一只白色的精靈,在濃霧中時隱時現(xiàn),一激動,腳下一滑,就墜入了“母豬坑”。凡掉進母豬坑的任何活物,都不可能活著出來。
“哞哞”——叫聲不時從山洼的某個角落里傳來,有人說,那是一只銀狐對另一只銀狐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