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玲玲(河南師范大學(xué)新聯(lián)學(xué)院,河南 鄭州 450046)
由林孝謙執(zhí)導(dǎo)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為觀眾講述了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也在故事的敘述中展現(xiàn)了女性形象和女性命運,進行了女性話語的言說。
女性角色可以說是《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的中心,相對于體貼溫柔,完美但略顯蒼白的兩個男性形象張哲凱與楊佑賢而言,電影中的女性角色在情節(jié)的推動中起到了更為關(guān)鍵的作用,面目鮮明,性格各異的她們給觀眾留下了更為深刻的印象。
電影中的女主人公宋媛媛是一個活潑外向,對愛情有著執(zhí)著追求的女性。在自幼因為車禍失去了父母和姐姐后,宋媛媛便渴望通過擁有愛情來獲得一個家。在高中讀書期間,她就通過塞煙頭等惡作劇認識了張哲凱,兩人開始了亦兄妹亦戀人的同居生活,畢業(yè)后又同在唱片公司工作,擁有打打鬧鬧,充滿煙火氣息的快樂生活。對張哲凱的感情是宋媛媛創(chuàng)作一系列歌詞的靈感來源。而在張哲凱表示自己不能成為宋媛媛的良人后,她便轉(zhuǎn)而追求英俊的牙醫(yī)楊佑賢,用熱情和細心叩開了楊佑賢的心扉。而在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自知時日無多的張哲凱的安排后,宋媛媛則選擇了照顧病重的張哲凱,并最終自殺殉情??梢哉f,宋媛媛是一個至情至性者,對于張哲凱給予自己的真情她也毫無保留地進行回報。
而與宋媛媛形成對比的,則是楊佑賢的未婚妻辛迪。攝影師辛迪外貌冷艷,個性冷酷,擁有成功的事業(yè),在擁有楊佑賢這一優(yōu)秀的未婚夫的同時,又保留著與他人的戀愛關(guān)系。在自己出軌的照片被張哲凱找人拍到后,辛迪坦然地與楊佑賢坦白,表示自己并不能困守在一段感情中,需要一段穩(wěn)定關(guān)系的楊佑賢只好放棄了與辛迪的婚約。辛迪在婚戀觀上,有著違背世俗道德的一面,但辛迪也代表了經(jīng)濟精神獨立的部分新時代女性。愛情并不被辛迪擺在人生的重要位置上,但是辛迪能夠尊重張哲凱對宋媛媛的一片真情,愿意退出對楊佑賢的爭奪。她也因感動于張哲凱而邀請張哲凱成為自己的攝影模特,她不僅沒有依附于男性,反而將男性變?yōu)榱恕氨豢础钡膶ο?。不難看出,辛迪是一個傳統(tǒng)男權(quán)制度的挑戰(zhàn)者形象,在兩性關(guān)系中永遠處于強勢、主動的地位。也正是她的“無情”(如楊佑賢感慨辛迪從不會給自己送飯),使得楊佑賢將感情轉(zhuǎn)移到了小鳥依人,柔情似水的宋媛媛的身上。
相對于前兩位女性在情感上的一波三折,伯妮卻是一個自始至終享受寵溺關(guān)愛的女性,她也因為這種寵愛而顯得嬌俏任性,甚至有時顯得不明事理。和在電影中她唱歌時的形象“小貓女”一樣,伯妮更接近為一個寵物式的角色。她被有黑道背景的吉哥寵愛著,因為想成為歌星,便被吉哥不遺余力地包裝為歌星,在吉哥的一擲千金下,她的種種無理要求,如更改宋媛媛寫的歌詞等統(tǒng)統(tǒng)都能得到滿足,兩人還一度為此發(fā)生爭吵,無權(quán)無勢的宋媛媛被迫讓步。但在刁蠻的背后,擁有愛的伯妮也不吝于將愛給予他人,在和宋媛媛冰釋前嫌后,兩人成為好朋友,對于宋媛媛和張哲凱的戀情,伯妮給予了真切的關(guān)心。
三位女性各自擁有不同的感情經(jīng)歷,代表了不同的婚戀觀,但是她們也不乏共同點,三人都是社會生活的積極參與者,宋媛媛是唱片公司的王牌詞作者,辛迪則是能夠辦攝影展的攝影師,伯妮也有著成為偶像的追求,她們沒有一位是滿足于回歸家庭,被婚姻束縛的女性。另外,三位女性并非是平面人物,看似活潑快樂,沒心沒肺的宋媛媛,其實從小到大一直隱忍著內(nèi)心深重的哀愁;看似絕情,玩弄異性的辛迪,卻能對張哲凱充滿同情;而伯妮則是一開始顯得無理取鬧,矯揉造作,但在與宋媛媛交好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她也不乏真誠可愛的一面。在三位女性的參與下,電影的大部分篇幅采用的是女性的主觀視角,表達的是女性話語。
《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中多樣生動的女性形象表達出了女性的欲望與追求,這是電影的重要價值之一。
首先是情感需求。長久以來的男權(quán)社會愛情婚姻觀念,對女性的情感自由有著嚴重的壓抑,不僅女性難以尋求到有浪漫主義色彩的,精神上情投意合的伴侶,且往往必須背負“從一而終”的道德規(guī)范。在電影中,宋媛媛對于張哲凱有著親情和愛情上的雙重需求。在長期的同居中,兩人互相給對方做飯,共同探討歌曲,給予彼此光明和溫暖。在宋媛媛聽到張哲凱許愿讓她找到一個好男人,而他又明確說自己不是個好男人后,意識到無法從張哲凱那里得到婚姻的宋媛媛馬上試圖與楊佑賢建立情感關(guān)系,她主動地去楊佑賢的牙醫(yī)診所看牙,并發(fā)出示好信號,逐漸贏得了楊佑賢的回應(yīng)。而宋媛媛在發(fā)現(xiàn)了張哲凱吃的治療白血病的藥后,她意識到了張哲凱的一片苦心,又迅速找到張哲凱和解。女性可以開誠布公地表達自己的需求,并且不再受“從一而終”觀的束縛。
其次是身體欲望。女性身體欲望的表述在國產(chǎn)愛情電影中是頗為少見的,但身體是女性主義的重要內(nèi)容,法國女性主義學(xué)者埃萊娜·西蘇就曾指出,女性主義必須進行“陰性書寫”,即將女性的身體寫入文本,否則女性自覺將無從談起。電影亦然,在女性長期被男性凝視,身體被男性用自己的趣味和立場進行詮釋的情況下,女性的欲望經(jīng)驗,女性對自己身體的審視是不應(yīng)該被忽視的。在《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中,女性的性需求被直白地提了出來。在電影中,宋媛媛與張哲凱住在一起十年,兩人在一張床上睡覺,但是卻是“同居不交往”,“相愛不表白”,兩人都沒有跨越性的界限,將親密關(guān)系只停留在了接吻這一步上。宋媛媛的自我克制與她還不確定兩人的關(guān)系究竟落腳于兄妹還是情侶有關(guān)。但是伯妮在得知宋媛媛十年中只和張哲凱發(fā)生了“0.5”次關(guān)系后,十分震驚,直接表示這是不可思議的,伯妮主張兩個人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順其自然,宋媛媛沒有必要刻意壓抑自己的欲望,即使兩個人不一定最終走進婚姻的殿堂,也并不意味著兩個未婚男女不可以發(fā)生關(guān)系。而辛迪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她雖然與楊佑賢訂婚,但依然不愿意在身體上對楊佑賢保持專一,冷峻克己的楊佑賢并不能完全滿足她的欲望,也正是認清了這一點,辛迪沒有再留戀這段感情。盡管這一做法不值得提倡,但電影中的女性形象因此顯得更為有血有肉。
最后則是自我才華的彰顯需求。在男權(quán)至上時代,女性不僅少有獲取才能的權(quán)利,且也缺乏展現(xiàn)才華的空間,最終導(dǎo)致女性讓渡了話語權(quán),長期無法維護自己的尊嚴。而隨著女性通過斗爭為自己爭取到的權(quán)利日益增多,女性得以掌握多方面的知識,突破原有的男性權(quán)威話語,施展才華不再是奢望。在《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中,女性的才華不斷閃光,甚至壓倒了男性,并且這些才華都是極富個性的。宋媛媛不斷從生活中提取靈感,寫出了各種膾炙人口的歌詞,如在伯妮不喜歡“永遠”時,宋媛媛將它改成了既押韻又有韻味的“下輩子”,因為“兩個人其中一個人不在了,就不是永遠了。但是下輩子不一樣,聽起來就像是個約定”。贏得了張哲凱的贊揚。而辛迪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女性,她能敏銳地抓住張哲凱在自知時日無多后的特殊氣質(zhì),為他拍了一組黑白照片進行展覽,促使人們思考死亡的命題。楊佑賢盡管不心甘情愿地與辛迪分手,卻也不得不對辛迪表示佩服。
總而言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雖然中心并不是展現(xiàn)女主人公在情感關(guān)系的變化中女性意識的逐漸覺醒,并無意于為女性尋找一條出路,但是電影依然充分地揭示了當(dāng)代女性的精神世界,表達了屬于女性的話語。
在《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女性開始全面登臨社會這一舞臺的前景,她們擁有不同的職業(yè)身份,與其他職業(yè)男性發(fā)生著互動,女性不再是畏縮于家庭的人。另外,電影中的女性給予人一種獨立自主,甚至強勢于男性的精神氣質(zhì)。宋媛媛主動提出來要住到張哲凱的家中,在張哲凱猶豫地以“我喜歡一個人”來回絕的時候,直言“我就是一個人”,讓對方無話可說。在校園時,無論是出去冒著雨奔跑,抑或是在盛開了櫻花的“日本”拍畢業(yè)照,宋媛媛都是張哲凱的引領(lǐng)者,她還給張哲凱起名為“K”,張哲凱也只能接受,從此在家里和公司都用宋媛媛給的“K”稱呼;辛迪和伯妮更是在兩性關(guān)系中處于主導(dǎo)者的地位,男性不得不尊重她們的“發(fā)聲”。但另一方面,《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中,女性的主體性還是存在一定程度的被遮蔽的現(xiàn)象。
電影表現(xiàn)了宋媛媛在踏入職場后,遭遇了一些男性強加的挫折和壓力,如當(dāng)宋媛媛在伯妮錄制唱片時,孤立無援地抗議伯妮修改自己的臺詞,卻遭到吉哥和其他同事眾口一詞的“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的呵斥,被迫保持沉默。但是縱觀整部電影,女性身上的枷鎖并非來自社會歷史而是來自命運。宋媛媛無法抗拒命運安排,她先是失去了父母姐姐,后又失去了張哲凱,一生中兩次品嘗了“孤兒”的痛苦滋味。電影中的女性話語,并不是被男權(quán)社會所激發(fā)出來的,女性更多地是在命運而非社會的壓力下負重前行。宋媛媛挑選了外形和物質(zhì)條件優(yōu)秀的楊佑賢來做自己未來的丈夫,伯妮委身于粗鄙的吉哥,都有著對對方社會地位的考慮,但這很難被視為是女性為求得在當(dāng)代都市更好的生活而將自己的身體工具化,因為宋媛媛對楊佑賢,伯妮對吉哥也都有著真心,這種婚姻的選擇對她們來說并非鎖鏈。
而更具有爭議的是,電影最后含蓄地以楊佑賢對兩人的祭祀暗示了健康的宋媛媛也不在人世了,這也就意味著宋媛媛為了愛情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甚至為了相從張哲凱于地下而放棄了自己的其他身份和責(zé)任,如詞作者與楊佑賢的妻子等。從宋媛媛十六歲開始,張哲凱就已經(jīng)全面參與到她的人生中來,宋媛媛也將擁有張哲凱的人生階段視為自己生命中最寶貴最值得珍惜的時光,以至于她無法接受張哲凱英年早逝這一結(jié)局,在不能在人間給張哲凱幸福的情況下,宋媛媛選擇用死的方式來繼續(xù)陪伴張哲凱,以死來宣示自己對愛情的忠貞。女性不能接受自己成為孤單的個體,將生命視為了愛情的附著物,女性的自強也就打了折扣??梢哉f,電影放大了愛情對于女性的意義,這不得不說是愛情電影的局限,愛情電影往往需要癡情、犧牲元素來獲得觀眾的認同,而這種癡情、犧牲往往又是對女性的要求?!侗缺瘋瘋墓适隆分械呐怨倘灰呀?jīng)不再是男性欲望的客體,但是也很難被視為理想的性別群體代言者,電影的言情話語體系在某種程度遮蔽了女性的主體性。這不免是令人遺憾的。
關(guān)于女性話語,學(xué)者戴錦華曾經(jīng)指出:“類似關(guān)于女性與個人的話語,及其文化困境的顯現(xiàn), 始終只是左翼的、精英知識分子話語中的一個角隅,幾乎未曾成功地進入中國電影——這一都市/商業(yè)/大眾文化,準確地說,是未能成為其中成功而有效的電影表達?!薄侗缺瘋瘋墓适隆芬廊粵]有在這一僵局上進行徹底的突破。對于一部以“純愛”為賣點的商業(yè)電影,期待其承載探索女性文化媒介建構(gòu),探尋健康平衡兩性關(guān)系的任務(wù),無疑是不現(xiàn)實的。但這并不能否定電影在女性話語的言說上,在影響大眾性別意識上,依然做出了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