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利
冬日四五攝氏度的夜晚,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從出租屋往父母家里走去。
如果十年前的我,看到自己在街上溜達(dá)著主動回家,一定會覺得荒謬極了,那時候經(jīng)常想方設(shè)法躲著我媽,直線距離沒有一千公里,心里都有一股恐慌。
但這天晚上,我內(nèi)心的確有著相當(dāng)?shù)目释?,沈女士好久沒出現(xiàn)了,她竟然好幾天沒給我發(fā)消息。她上個禮拜去探望一個開刀的親戚,回來一句話都沒跟我八卦。她留在我家的鍋沒拿走,托我買的藥膏一個字都不記得提。
她到底在忙什么?
上海鄉(xiāng)下的獨養(yǎng)女兒,都是流行養(yǎng)在家里的,帶著老公孩子住在自己原來的家里。
獨養(yǎng)女兒總的來說,都是一群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社會蛀蟲。我們真的癱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只管坐下來吃飯,一邊吃一邊挑剔:“這個菜燒得這么咸!”
她不會生氣,只會皺緊眉頭辯解一下:“我真的幾乎沒有放鹽?!?/p>
結(jié)婚后,我才跟我媽說:“以后不要給我挑魚刺了,也不要給我盛飯,我會盛的!”
我屬于廢柴里還稍微有一點自尊心的那種。
以前每次坐跨國航班回來,我都會提前打電話給我爸:“爸,來接一下,凌晨兩點到。”我丈夫在旁邊翻著白眼說:“這么晚了,不要讓你爸來了?!?/p>
我爸堅持:“還是讓我接吧,半夜車不好叫?!?/p>
啊,這種在家叱咤風(fēng)云的感覺啊!
新家離我家,只有3.3 公里,來回走一趟,九千步。
他們來了一次,寒夜里步行40 分鐘,進(jìn)來坐10 分鐘,丟下幾個進(jìn)口芒果,一只哈密瓜,說要馬上回去了。我回報給他們?nèi)齻€小小的砂糖橘,路上吃吧,注意安全。
父母子女之間,還真是不公平。
我已經(jīng)一個多星期沒回去了,到家的時候,我父親一個人正在吃晚飯。
我媽不在家,出去玩了,至于去的地點,我爸說不出來,似乎是去逛街了,也可能是去洗腳了。
我在家里跟小貓貝殼玩了一會兒,終于沒忍住,給沈女士打了電話。
她說她在泡牛奶浴。
她跟我最近一次見面,還是一周前的下午,她忽然打電話來,問我要不要吃銀耳羹。
當(dāng)時我一個人在家,饑腸轆轆,便爽快地同意了。
沈女士開著小電驢風(fēng)馳電掣,比那些送外賣的要快多了。她拿著一只巨大的保溫鍋,還拿了一袋給我的零食,里面是些話梅、蜜餞、小核桃肉。
走之前,她跟我說了說小貓的情況,說最近她不打麻將了,老是輸錢,說她想跟人一起去法國坐游輪……
我過了兩小時才寫完稿,打開保溫鍋,發(fā)現(xiàn)里面的銀耳還是熱的。我差點鼻頭一酸。我不應(yīng)該這么脆弱的,只是離家3.3 公里。
躺在沈女士經(jīng)常坐的沙發(fā)上,聽到我爸忽然很不客氣地給她打了個電話:“小姑娘都回來了,你在外面干嗎?”
沈女士終究沒有回來,我又在冬夜里走回家去了。
我無比思念沈女士。
(彼岸花開摘自微信公眾號“和毛利午餐” 圖/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