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蘋
放棄平坦的路,
那女人想要?dú)v險。
在利刃背后,
她看見虛空。
但哪里又是真實呢?
生命是一場險途,
一只裝滿水的礦泉水瓶子
痛苦而瘋狂地滾下滑梯,
撞擊得無法打開瓶蓋
喝它自己。
水就無法流出來了,
水就無法流出來了,
你知道嗎?婚姻。
那小女孩兒在陡峭的滑梯上
——看到了。
我面前的這對夫妻在爭執(zhí)。
他們偶然沉默,眉頭緊鎖,
厭倦、無奈,甚至絕望,
他們的爭執(zhí)像大海中的一葉小舟
浮浮沉沉,他們的體內(nèi)
暗物質(zhì)在激烈分泌。
他們細(xì)數(shù)對方身上的問題,
他們擺動手指和身體前傾或者后撤,
他們低頭但沒有思考。
他們眼圈紅了,他們怒目,
她望向?qū)γ嫒说哪_尖兒,
他搶先表達(dá)自己。
他們用最惡狠狠的話語攻擊對方
他們搖頭、攤手掌、聳聳肩,
他們提高嗓門兒……
為什么會這樣?
難道婚姻中不應(yīng)該有更多的東西嗎?
那一次,我和女兒去看《小王子》
那種兒童劇,簡單的道德宣揚(yáng):
“人應(yīng)當(dāng)快樂!”“我們應(yīng)當(dāng)面對苦難?!?/p>
“給你的爸爸媽媽一個擁抱吧!”
她真的給我一個擁抱,
雖然我們之后還會爭吵。
她會掙扎于我的管教,
我也會因此而嘆氣憤怒。
但,那個擁抱是真真實實的,
是她給我的,最珍貴的一個擁抱。
如果在爭吵的時候
大人們也能給彼此一個擁抱,
學(xué)學(xué)小孩子,那該有多好哇!
就在每天下午,我期待著能與你躺在一起。
在那張你喜歡的、父母的大床上,
我們相互擁擠著,睡眠。
其實,是我想要緊緊地貼著你。
下午,當(dāng)你熟睡的時候,
你的喉嚨和鼻腔會發(fā)出,
你那小小軀體所能發(fā)出的
難以置信的巨大聲響,
就像一個小小的風(fēng)箱。
哦,女兒,我的女兒,
不是你在三十天里依賴我,
而是我在冬季結(jié)束前依賴你,
靠著你
在那些空無一人的靈魂之外,
——度日。
在晚班公交上時,我想女兒了。
她一定在家等我。
晚班公交人并不少。
地鐵上人更多。
前面的電視里演著:
一個女人去美國俄勒岡
吃超大生蠔的事。
“你們猜我最后吃完了那只生蠔嗎?”
“我最后吃到快吐了,
那只生蠔讓我惡心了一下午。”
公交拐向我家的街區(qū)那邊時,
我努力勾勒女兒的臉
可是非常模糊,勾勒不上。
我三十五歲了,坐在公交車上
在麻辣燙店和藥店門口下車,
我們經(jīng)常在那里玩。
我想,我女兒此刻一定在家等我
可我勾勒不出她的樣子,
三十五年恍如隔世。
如果我得了阿爾茨海默癥,
我能想起她嗎?
我因為什么而占據(jù)一個小孩子的心呢?
我因為什么而讓她苦苦等待我呢?
我想她這輩子永遠(yuǎn)都忘不了我了。
這是一件美好又糟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