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昆

每個人都腳步匆匆，耳朵上掛上一副耳機就能與世隔絕，低頭翻看著手機屏幕就能無視身邊的一切，每個人在自己的軌道上運行并相安無事。偶爾的碰撞事故，經(jīng)過短暫的處理后，也會很快恢復原有的秩序。

“老師，您來了?！?西裝革履的柯正博剛走進公司大門，助手就笑著迎上來，從他的手中接過公文包和厚重的大衣，柯正博禮貌性地微笑點頭。

邊走邊觀察每個人的表情，迅速判斷他們中那個一閃而過的眼神背后的小心思，已經(jīng)成為柯正博的習慣。甚至，他還喜歡每天擠地鐵去上班，因為這樣他就可以觀察到更多的人，根據(jù)他們的表情、肢體動作、衣著相貌判斷他們的身份、職業(yè)、喜好……越推敲越有趣，關(guān)鍵在于，這種推敲有利于他掌控一幫幫陌生人，讓他們做什么，他們就做什么，這正是他想要的。

“老師，今天有一批新入職的，已經(jīng)在會議室等著您給他們上課了?！?助手繼續(xù)說，柯正博粗略掃視了一眼名單，有四十多個人，這樣的授課他不知進行了多少場，無須準備即可信手拈來。

“我知道了，你去幫我泡壺茶送到會議室?！?柯正博一邊整理著領帶，一邊跟助手說。

推開會議室的門，經(jīng)久不絕的掌聲響起，每個人都帶著熱切的眼神和激動而夸張的笑臉。這一刻柯正博微笑得體地走上講臺，抬手示意大家落座，開始授課。

三流大學畢業(yè)的年小然在求職競爭中毫無優(yōu)勢，身無一長的她待業(yè)在家，每天在媽媽催促找工作的嘮叨聲中醒來，又在一臉失望中睡去，焦躁不安和渾渾噩噩中，不覺半年已過。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年小然做夢都想趕緊找到一份工作，哪怕苦一點、累一點、卑微一點，都沒關(guān)系。她必須要賺錢，以此證明自己十幾年的書沒有白讀，“啃老”這詞太難聽了，再怎么說，她可不希望聽到從親戚的口中蹦出這個詞。

今天依舊如此，年小然一睜眼，就從枕邊摸過手機，習慣性地開始刷朋友圈，期望能在其中抓住哪怕一條有用信息。

“我的天，莎莎這是要發(fā)財?shù)墓?jié)奏啊，就這簡單的刷單，也能天天有錢進賬?。　蹦晷∪贿吙粗笥讶飼癯鰜淼囊粡垙垐D片，雖然都是五塊、一二十塊的，但是一天下來也有一兩百的收入。

這時年媽媽在門外說：“小然，昨天你孫阿姨說起的那家家政公司還不錯，你一會兒吃了早點就過去看一下啊，地址和電話給你留在餐桌上了，我回攤上忙去了??！”

年小然心想，媽媽什么時候把我找工作的標準降到這么低了，嘴里卻應著：“知道了媽，我正忙著呢，你快去吧！”

年小然仔細翻看了莎莎這個月的朋友圈，以前那些曬吃貨曬心情、甜美幼稚的圖文都刪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整個朋友圈與之前大為不同，仿佛一下變身聚寶盆，剛才還睡意未消的年小然被這滿屏的銅臭味一熏，整個人都精神了。

退出朋友圈，年小然急不可耐地給莎莎發(fā)了條消息：親愛的，你刷單的生意不錯啊，帶我一個唄！ 附加兩個花癡臉表情。

莎莎秒回消息：可以啊，看在咱打小玩大數(shù)十年交情的份兒上，入職費就不收你的了，賺了首單可得請我搓一頓哦！

年小然已經(jīng)看到一張張毛爺爺向自己滾滾而來：必須滴，就去我們常去的那家，到時想吃什么隨便點!年小然開心激動得坐了起來，附加一串親親表情。

放下手機，年小然立馬起床穿衣洗漱，從今天開始，她要挺起腰板做人了。手機上微信提示音接連響起，年小然一看，是莎莎發(fā)來的幾個文檔，打開一看，是如何快速掌握話術(shù)打造吸金朋友圈的文章，有方法有案例。原來莎莎的朋友圈這么吸引人，背后還下了這功夫，真是小看了莎莎的能力，嗯，要迎頭趕上。

年小然吃著媽媽留的尚溫熱的小米粥和現(xiàn)炸的香香脆脆的油條，邊吃邊看手機上莎莎發(fā)來的文檔，神清氣爽，年小然抓了一張桌上的紙來擦手上的油，發(fā)現(xiàn)這質(zhì)感也太硬了，瞥了一眼，原來是那張留有家政公司地址和電話的便箋，被她揉作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年小然心里盤算著，按照莎莎文檔上的說法，這刷單意味著不用限制工作時間地點，躺床上就可以把錢給掙了，真是一份理想的工作。

很快收到莎莎的入群邀請，年小然迫不急待地點開加入陶飽暢銷活動9 群，好家伙，里面有483 人。明明是淘寶，這個群名稱偏偏寫成了陶飽，也許是為了逃脫網(wǎng)絡監(jiān)管吧，一個微信群，最高限額500 人，這群接近滿員，還是9 群，也就是說至少有幾千人在做任務。真后悔沒早點加入刷單大軍，年小然滿心期待能早點刷第一單入帳。

手機鈴聲響起，屏幕切換成來電界面，打斷了正在專注研究的年小然，接起電話，聽筒那頭傳來閨蜜阿美的聲音：“我說你這個微商還做不做了？”

年小然稍稍頓了一下，從刷單的癔想中回到阿美的話題上，問道：“你是說賣高仿的事？”

阿美有些不耐煩：“不然呢？ 我這邊貨源都聯(lián)系好了?！?/p>

“可是......可是，這個是違法的，跟騙子似的?！蹦晷∪浑m然急于謀生，但是對這個事還是有些猶豫。

“沒人告你誰管??？ 而且事先已經(jīng)跟顧客說過我們不是正品了，怎么就騙人了？ 你要是還想早點賺到錢，不想一天到晚被你媽罵就動起來，這個社會錢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阿美有點生氣了，年小然也覺得自己內(nèi)心矛盾，既想賺錢又嫌這嫌那。

“知道了，你容我再想想，這活兒你先給我留著啊。”

“好吧，磨磨嘰嘰的，換了別人我早拉黑他了?！?/p>

“得，阿美你最好了，就知道你疼我！”

掛了電話，莎莎和刷單群的未讀信息已攢了幾十條了，莎莎催促她快去群里做任務。年小然一看，喲，這就有好幾個單的任務要做了。都是要到淘寶上按照流程搜索、瀏覽網(wǎng)頁、瀏覽評價、收藏、加購物車、下單、回復訂單號和自己淘寶ID 這么一套順序做完，就算一單了。

年小然不放心，微信問莎莎：這能不能做??？ 會不會被淘寶封號啊？ 莎莎沒說什么：直接發(fā)了幾個自己下單、返款的截圖過來。

年小然徹底放下戒備，手指飛舞，加了一個 “活動專員雨飛” 的微信后，按著流程做任務，下單一個泡澡木桶，1568 元，用的是花唄付款，訂單號和淘寶ID 發(fā)給雨飛。年小然一邊做，一邊評估著刷單風險，即使此時他沒有返款，自己可以立馬取消定單，付款會原路徑退回花唄，等于是零風險。

大約過了三四分鐘，雨飛發(fā)來信息：1568+15=1583，并轉(zhuǎn)帳1583 元。年小然點收款后，又到微信錢包中查看，果然余額增加了1583 元，成了！ 第一單成了！ 而且，要是年小然此時反悔提交退貨，按淘寶的規(guī)則，尚未發(fā)貨，即使賣家不同意，買家也可以拿回已付款項。當然，年小然為了這份只賺不賠的工作，是不會去殺雞取卵的。天底下竟還有這等美差。

小心翼翼地做了第一單賺了15 元后，年小然又順手做了群里的7 個任務，是不同的商家，一個上午的時間，花唄墊出去一萬多，微信零錢里也多出一萬多，凈賺105 元。年小然按奈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急著要兌現(xiàn)諾言，請莎莎搓一頓。

在做飯的年媽媽問：“馬上要吃飯了，你還要干嘛去？”

年小然早已厭倦了她的盤問，頭也沒回，只丟下一句：“找工作?！?就跑了出去。

背后傳來媽媽的叮囑：“找個靠譜的，別被人騙了。” 也許是終于看到閨女這塊爛泥自己站起來主動往墻上貼，她開心的在屋里哼起了小曲兒。

和莎莎約好在冷飲店見，趁莎莎還沒來，年小然先加了幾個阿美給推薦的微商群，翻著群里的消息，打算學習別人的經(jīng)驗。這半年來，年小然總在泥地里打滑，老跟不上趟，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總算搭上了互聯(lián)網(wǎng)的快車，瘋狂地學習和工作，忙得跟個社會精英似的。

年小然和莎莎邊吃著東西，邊聊著刷單的事，相談甚歡。

“宋西銘出列！”

只見一名身著警服、年輕干練的小伙上前一步，筆挺地站到隊伍前列，他就是宋西銘。今天是他入職以來接到的第一次聯(lián)合作戰(zhàn)任務。公安局接到群眾舉報在貿(mào)易大廈中有一個網(wǎng)絡詐騙團伙，兩個月來警方始終密切監(jiān)視被舉報公司的一舉一動，宋西銘此番將以臥底的身份，打入該團伙內(nèi)部以獲得更多的第一手證據(jù)，配合其他同事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零口供辦案，是他們的最高追求。自接到任務的那一刻起，宋西銘的真實身份便人間蒸發(fā)了，他按規(guī)定上交了自己的手機、封存，掐斷了和生活圈的一切聯(lián)系。能夠參加這次任務，他多少有些激動和忐忑。

“西銘，你現(xiàn)在的身份是該團伙剛剛?cè)肼毜男率?，這個是影像記錄儀，把它戴好，外面的同志就可以全程監(jiān)控并記錄?！?大隊長邊說邊把一副眼鏡模樣的設備交給宋西銘，宋西銘拿在手中仔細打量了一遍，與一般的眼鏡無異，只是在左眼鏡腿上有一個隱蔽的開關(guān)，一旦打開就可以實時監(jiān)控。宋西銘將眼鏡戴上，沖著大隊長一笑，問他：“怎么樣，帥嗎？”

大隊長笑著搖搖頭，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就不能穩(wěn)重點?！?/p>

宋西銘馬上恢復了嚴肅的神情，只聽大隊長說：“注意安全，隨時保持聯(lián)系?！?/p>

“是！” 宋西銘給大隊長敬了一禮，之后出門上了公交車，一路直達貿(mào)易大廈。

來到一個名叫 “至誠網(wǎng)絡公司” 的門口，宋西銘調(diào)整了手表，實際上是一個對講機，輕輕說了一句：“一切就緒，開始。” 然后假裝整理頭發(fā)，按開了影像記錄儀的開關(guān)，此時他的身份是一個即將入職的騙子。

在核實身份后，宋西銘與其他幾十個人一起被帶進了一間會議室，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給新學員們簡單介紹了公司的情況：“我們公司的主營業(yè)務是網(wǎng)絡兼職，現(xiàn)在許多人都希望能夠利用空余時間做點兼職賺錢，不過網(wǎng)絡兼職只是表象，我們要做的是讓對方心甘情愿的把錢打到我們的賬戶里?！?聽了這話，身邊的幾個小伙子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但是”，中年男子繼續(xù)說，“并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容易的，要想做好，大家還需要上我們公司的核心課程?！?他說著向會議室大門看了一眼，道：“下面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柯老師給大家講課！”

宋西銘混在人群中，跟他們一起起身熱烈鼓掌，眼睛卻不停打量著這個柯老師，推斷他應該是這家公司的核心人物。

“各位新人，歡迎加入本公司的吸金項目，在這里，你們只需要按照我的方法，就將輕松獲得月入10 萬+，如果你人緣好一點，更用心一點，月入50 萬，也是有可能的?！?臺下的學員一陣驚嘆。

柯正博頓了一下，繼續(xù)說 “但能賺多少錢，完全取決于你們的領悟能力和努力程度。你們覺得賺3 萬塊錢需要多長時間？”

學員們有的七嘴八舌小聲議論，幾個膽大的聲音大點：“一個月” “半年”“一年”?？抡┬χ鴵u頭，否定了他們的答案，然后告訴他們：“一小時，你們信不信？”

臺下一片嗡嗡聲，議論開來。沒有證據(jù)，沒人會信，又不是印鈔機，哪有來錢那么快的工作。這時，學員們看到大屏幕上已投影出柯老師的手機屏幕實況。

只見柯老師在三個手機上分別登錄了三個微信，然后，設定了一個小時的倒計時，并宣布：“開始！” 多個手機、多重身份，是微商和網(wǎng)絡大咖的標配，這一點不足為怪。

一周下來，年小然忙得不可開交，刷單刷得爽歪歪了，竟然賺了意想不到的兩千多。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動動手指，不停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劃拉，年小然沉浸在賺錢的喜悅中不可自拔。為了持續(xù)刷更多的單，她還把商家通過微信返現(xiàn)的錢轉(zhuǎn)到了支付寶上，一來預備還款，二來萬一額度不夠，可以動用這筆錢。

坐在小店靠窗桌前的年小然直了直身板，活動了下快僵硬的脖子，眼睛卻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一個群里，群主發(fā)出一條消息：“一部手機就可以月入過萬，你信嗎？ 網(wǎng)絡兼職刷單，商家代付，花唄支付，無風險，放心來！” 還附上了負責人的微信二維碼。在群里眾多的信息中，這句話很快吸引了年小然的眼球，這不就是她需要的嗎？ 群主在群里是享有至高權(quán)威的，她一刻不停地迅速添加了伊人淚傾城的微信。

簡單的交流后，伊人淚傾城發(fā)給年小然一個二維碼，并叮囑年小然：“這是我們經(jīng)理，你告訴他是我推薦的就可以了。”

年小然心想這個小姑娘也許只是兼職發(fā)廣告的，每招到一個人她可以拿到一點廣告費吧，所以添加了人生如戲的微信后，便先自報家門：“你好，是伊人淚傾城推薦過來的。”

人生如戲仿佛是負責審核資料的，他告訴年小然：“我們刷單都是賣家代付的，要用到你的花唄，按照要求，你先把你支付寶的情況截圖發(fā)給我一下吧。” 為了能夠盡快開始今天的刷單任務，年小然很快截圖發(fā)了過去，可能是經(jīng)常使用花唄的緣故，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可預支額度已經(jīng)達到3 萬了。不一會兒，另一個二維碼發(fā)了過來，負責分配任務的人終于出現(xiàn)了。

年小然仿佛通過了嚴苛的面試一般，內(nèi)心竟有幾分激動，準備一展身手，不假思索，繼續(xù)添加。

“明天更好”，對方這個昵稱讓年小然眼睛一亮，是的，她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明天一定會更好。

“我是第一次做兼職，不太懂，很怕被騙。”年小然坦誠地告訴對方，以期得到更多的照顧。果然，明天更好給年小然發(fā)來一個 “刷單” 的教程視頻，年小然連看了三遍，記住了其中的每一個步驟。

“現(xiàn)在有時間做任務嗎？” 對方問。

“可以啊，現(xiàn)在有時間?！蹦晷∪淮蛲曜謩偘l(fā)了過去，手機卻響了起來。

是阿美，一通折騰后年小然才猛然想起來這次來的目的是約阿美談做微商的事情。

“喂，阿美你到哪了？”年小然接通了電話，嘴上這么問著，內(nèi)心的臺詞則是阿美你再晚幾分鐘來吧，別影響我刷單賺錢。果然，一切如她所愿，阿美半路上堵車要晚點到。

掛了電話，年小然接下了明天更好安排的這個任務。因為是年小然的第一單，明天更好很是照顧，全程微信通話，關(guān)切地說：“沒關(guān)系的，很多新手都是要教的，我說一步你做一步。”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算不上有磁性，卻也干凈利落?！澳阈枰鸦▎h的款還了，讓花唄額度恢復。”年小然照做，把支付寶上的錢補了花唄的窟窿。

掃描對方又發(fā)過來一個二維碼，讓點擊確認付款，先輸入一遍錯誤的密碼，會提示 “找商家代付”。年小然熟練的按照教程上的操作進行，“咦，沒有找商家代付的選項啊，是不是我操作有問題？” 再三確認了自己沒有看到 “商家代付” 之后，年小然焦急地問明天更好。

“是嗎？ 你截圖給我看看！”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這個問題，年小然截圖發(fā)過去后他又告訴年小然：“剛才我問了商家了，他們反饋說沒關(guān)系的，繼續(xù)支付，輸入正確密碼就可以?！?/p>

此時此刻，對方的話對年小然來說就像教科書一樣不容置疑，按照他的說法，年小然飛快地輸入正確的密碼，始料未及的一幕發(fā)生了。

“啊，怎么提示付款成功了，還分了六期還款，這可怎么辦啊？” 看到 “交易成功” 四個字時，年小然的手突然僵住了，本就悶熱的天氣，此刻更是熱的無法呼吸。

“我?guī)湍銌栠^了，很多新手都會犯這種錯誤的，商家說再做一單刷單成功，才可以把你之前墊付的錢退給你，沒事的，你接著掃下一個碼?！蹦贻p男子的聲音又響起，年小然聽到可以退回錢，也聽懂了對方的條件，那還等什么？ 趕緊發(fā)二維碼過來??！

第一個二維碼不能支付，第二個不行，第三個也不行，第四個還是失敗！

年小然的手從一開始的僵硬到不由自主的顫抖，額頭的汗水密密的滲出，又和附近的聚在一起，直至幾顆汗珠承受不住重力，流了下來。等待對方發(fā)新的二維碼的間隙，年小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拿起冷飲猛灌了一大口，瞬間的冰涼刺激著她焦灼的心，得到了短暫的平靜。

臺上的柯老師以直播真實案例的教學方法，可謂扣人心弦，若是放到正規(guī)學校，他會是一位特別棒的老師?！笆紫龋野殉杀窘o大家算一算，我買了三個微信賬號，成本是240 元?，F(xiàn)在，我要用這240 元來做一單3 萬元的生意，一個小時內(nèi)！” 柯老師自信的說。

“第一步，給第一個微信號挑一個可愛的小女生的頭像，取一個很女性化的昵稱，就叫伊人淚傾城吧。第二個微信號是帥氣男生，一個玩世不恭的昵稱，叫人生如戲。第三個微信號頭像風格沉穩(wěn)一些，叫明天更好?！?/p>

“第二步，用手機上的這個微信號加入三個微商群，發(fā)布一條廣告，內(nèi)容如下：一部手機就可以月入過萬，你信嗎？網(wǎng)絡兼職刷單，商家代付，花唄支付，無風險，放心來！ 后面附上人生如戲的二維碼?！?/p>

柯老師邊講邊做完以上操作，便停了下來，他一蹬腿，椅子側(cè)滑一米，翹著二郎腿小口慢品口助手泡來的茶。學員們有點摸不著頭腦，只瞪大眼睛盯著投影屏幕不肯放過每一個細節(jié)。

叮咚，“魚咬餌了?！?柯老師輕輕說。

有人添加了伊人淚傾城，并詢問：“刷單有入職費嗎？”

看頭像和昵稱應該是個男孩兒，柯老師回復他：“不需要，我們是正規(guī)兼職，不收那些費用的。”

他繼續(xù)詢問了商家代付的相關(guān)情況后，柯老師把 “人生如戲” 的微信二維碼發(fā)給他，他很快添加了微信。

“各位，我們今天的目標是賺多少？”柯老師問臺下的新人。

“3 萬！” 學員們整齊的回答。

“很好，怎么來確定這個人是不是能給我們帶來3 萬塊呢？” 柯老師切換到“人生如戲” 的微信，跟添加者打招呼，并讓他把支付寶的主頁，花唄額度截圖發(fā)過來，說是公司規(guī)定。對方?jīng)]有懷疑，很快截圖發(fā)了過來?？吕蠋熝杆賿吡艘粋€他的額度，只2 萬，略有掃興，但還是指給新人們看，告訴他們：“這個不是我的目標?！?然后他公司其他人的微信給了添加者，等待下一條魚。

第二條魚很快上鉤了，是個年輕女孩，整個過程順利得超乎想象，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宋西銘不會相信世間會有這樣的妖術(shù)，讓人在瞬間上當，把腰包里的錢全部掏給這些騙子。

46 分鐘，整個過程就這么短暫，但宋西銘聽到女孩兒第二筆22479 元被劃走時語音通話里焦急的語氣和隱隱的哭腔，而電話這頭是假意安慰的騙子。在場的學員，按這個套路，可以得到所得收入的一半。宋西銘不由地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 “騙人的把戲”，算是對這節(jié)精彩吸金課程的定性總結(jié)。

看著臺上道貌岸然的柯老師掛掉語音通話后瀟灑地按停倒計時，要不是顧及到臥底身份，宋西銘真想沖上去狠狠地給他兩拳。而真實的情況是宋西銘不得不和其他狂熱的年輕人一樣起身鼓掌，興奮地歡呼，吹口哨?？抡┧坪鹾芟硎苓@個過程，對授課內(nèi)容無比的滿意。是的，3 萬塊錢到手，并且，又培養(yǎng)出四十多個賺錢能手，就像一棵大樹的分枝一樣，越來越多，而這棵樹也更加的枝繁葉茂。今天他可以回到辦公室繼續(xù)喝茶了。

只見他提起公文包，大步走出了會議室，丟下身后的喧囂。然而他并沒有回辦公室，他被最近一段時間的空虛感驅(qū)使，想要結(jié)束今天的工作出去走走。

宋西銘借口上廁所跟著出了會議室，看著柯正博進了電梯，電梯數(shù)字慢慢做著減法。宋西銘知道下面的同事們已經(jīng)全副武裝，就等他發(fā)出信號了。他對著手表輕輕說了一聲：“目標柯正博黑色西裝白色襯衫，戴方框眼睛，一個人在電梯，馬上到達一樓，可以行動！”

在電梯到達一樓門開的一瞬間，那個剛剛還洋洋自得地傳授著自己吸金術(shù)的光鮮男人還來不及反應，已被反手上了手銬，押到樓外等候的車里。

三分鐘后，宋西銘的便衣同事們沖進了這個網(wǎng)絡詐騙窩點，將這些職業(yè)騙子和即將成為職業(yè)騙子的人都帶回了警局問話。

年小然稀里糊涂地已經(jīng)把自己3 萬塊的花唄額度全部刷了出去，焦急的她還等待著商家返還這筆錢，而等來的卻是該好友需要驗證的系統(tǒng)提示。

被堵車耽誤的阿美到了，一見到阿美，年小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嚇了阿美一跳?！靶∪?，你這是怎么了，失戀了嗎？”年小然哭了好一陣才稍緩過來。阿美看了年小然的微信聊天記錄后，拉著哭紅了眼又六神無主的她往派出所報案去。

做完筆錄后，民警囑咐年小然今后可要長點心了，不能隨便相信陌生人，更不要跟陌生人有資金往來，要是想起或新出現(xiàn)什么有價值的情況，隨時和民警聯(lián)系。

阿美攙著虛弱得宛若大病一場的年小然回家。年小然見到媽媽，抱著媽媽哇地一聲又哭上了，好容易坐下來，年小然根本說不出話來。阿美跟不明就里的年媽媽說了一下情況，媽媽一開始靜靜地哭泣，到最后母女倆抱頭痛哭。阿美等她倆情緒穩(wěn)定一些后，便告辭回家去了。

五年前，年小然的父親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記憶中，自從長大后，母女倆很久沒有擁抱過彼此了。直到這次遭遇網(wǎng)絡詐騙這件事，讓她重新感受到母親雖然老了，但依然是她的天，是她的感情依靠，她們是彼此的依靠。

雖說被騙走了3 萬，可日子還得照樣過，年小然不能繼續(xù)消沉，不能讓媽媽看不到希望。閉門不出的兩天中，年小然想了很多，她不再想著刷單賺錢一夜暴富了，畢竟刷單一時爽，一直刷單卻不會一直爽，畢竟那是鉆空子的違規(guī)行為，財迷心竅還會讓人智商不在線掉坑里。她開始幫著媽媽打理流動小吃攤，日子過得簡單而充實，通過自己辛勤勞動賺來的錢，讓她睡得踏實。

一日，派出所民警打來電話，告訴她人民日報公眾號上出來消息了，那個網(wǎng)絡詐騙團伙已經(jīng)被廣東警方一舉抓獲，只不過，追回損失需要一定的時間，讓她耐心等待。年小然淡淡地打開手機看了報道，原來騙術(shù)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種地步了，真是自己太著急賺錢，才著了騙子的道。這筆錢，不知何時能夠追回來，社會這所大學的學費可真貴，老老實實提升自己，先讓自己值錢，再去賺錢，這才是正道。

柯正博，并不是他的真名，真名已經(jīng)很久沒用了。14 歲那年，柯正博從那個充滿暴力、虐待的家里逃出來時，他帶走的只有這條命，其他的什么都還給父母了。這些年，柯正博雖然過著看似光鮮的日子，可是，依然抹不去童年的那些創(chuàng)傷，一想起來仍舊歷歷在目，撕心裂肺。他不敢奢求一個家，一種靈魂無處寄托的空蕩感時時纏繞著他，他的過去不想提起，他的未來無法想象。但是，十多年過去了，那個叫家的地方還是一次次進入他的夢境，從最初醒來的憤怒到最近的莫名流淚，他真的不想再流浪，他也需要一個叫家的地方，稍作停留。他不是沒有機會，只是他的機會被他浪費了。

審訊時，柯正博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他還說：“看著他們著急、痛哭卻又找不到我，拿我沒有辦法的樣子，覺得無比的快樂。” 在法庭宣判的時候，他竟然笑了，他終于找回了屬于他的真實，包括他那已經(jīng)無人知曉的名字，盡管這真實其實已是不堪。

年小然用母親、莎莎和阿美的錢填著花唄分期付款的坑，放棄了阿美做微商賣高仿的提議。她對莎莎和阿美說：“我知道被騙的痛，不愿意把這種痛再施加給別人。我會跟我媽一起經(jīng)營小吃攤，一點點努力，把日子過好，把你們的錢還上?！?阿美低頭不語，莎莎有些不好意思，別過頭去。

年媽媽的小吃攤，就在立交橋下，是近三十年的老攤了，來吃的人多，有一些人甚至是輾轉(zhuǎn)倒幾次公交穿過大半個城過來，只為嘗嘗屬于這座城市的古老味道，有的時候，排隊的人為了爭個先后也能吵起架來。

一天早上，來了兩個扛攝像機的記者，年媽媽以為占道經(jīng)營被記者盯上了，準備收拾攤子回家。這時，記者說：“大媽，你誤會了，我們是聽說你的煎餅和稀豆粉是一絕，你看，這么多人排隊來品嘗，這是這座城市的珍貴記憶，我們想對你們母女倆做個采訪……”

“不行不行，我老婆子哪里做過采訪，還是算了吧。”年媽媽哪里招架得住，連連擺手拒絕。

“媽，沒事，有我呢！” 在一旁招呼鍋里的年小然輕輕拉了媽媽的衣角，小聲說。又轉(zhuǎn)身對記者說：“沒事沒事，我媽手上技術(shù)好，只是她不擅言辭，有什么你們就問我吧?！?/p>

兩個記者的報道上了新聞，被新浪網(wǎng)轉(zhuǎn)發(fā)后，又有幾大網(wǎng)站相繼轉(zhuǎn)發(fā)，朋友圈也在瘋傳。一時間，年媽媽的小攤以舌尖上的鄉(xiāng)愁為標簽，不斷擴散著，排隊等吃的人愈加多起來，每天都有一些人好不容易排隊輪到自己，年媽媽卻無料下鍋，只好擇日再來。

每天，小攤前排起的長龍影響了交通，接到市民投訴，市管局一查，年媽媽不僅占道，還是無證經(jīng)營。

無奈中，年媽媽停業(yè)一個月。一些熟悉的老顧客上門來買煎餅，年媽媽只好在家里做了滿足他們的需求。這排隊的地點也從立交橋下轉(zhuǎn)移到了家門口，經(jīng)?？梢钥吹脚笥讶Ψ窒碇绾握业侥陭寢屝〕缘墓ヂ?，原本安靜的巷道變得人聲嘈雜。

年媽媽和年小然每天更加忙碌，卻迎來了市管局的執(zhí)法人員登門警告，原來是有鄰居投訴排隊的人們影響到了他們的正常生活，市管局再次以無證經(jīng)營勒令她們停業(yè)。這次，年媽媽心急如焚，停業(yè)就意味著家里唯一的收入斷了，年小然每天挖空心思想出路，店面她去找過，太貴了，不是她們這個負債家庭能夠負擔得起的。

年小然畢竟讀過那么多書，接受信息快，腦子活絡，她想到了網(wǎng)絡銷售，由快遞小哥取貨送貨，就不會影響到鄰居們的生活了，還能讓更多的人買到。按照美團、餓了么的要求，年小然很快到市管局辦妥了手續(xù)，在平臺申請了外賣帳號，還淘了打包設備，一切準備就緒，就以網(wǎng)店的全新面貌重新開業(yè)了。

年小然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重新開業(yè)，她每天都要抽出時間學習營養(yǎng)學、攝影、設計、寫作，一方面讓產(chǎn)品質(zhì)量更可控，并試著開發(fā)新品，另一方面，也持續(xù)在網(wǎng)絡上打造年媽媽煎餅的品牌形象。借著網(wǎng)絡的東風，年媽媽煎餅在網(wǎng)絡上賣得很好，一切又回到了正軌上，生活過得忙碌而充實。

馬上就要到國慶了，這次是建國70年大慶。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試水，年小然早已深諳節(jié)慶網(wǎng)絡營銷之道，這是一次促銷的好機會，也該回饋一下老客戶了，她接連幾個夜晚趕著設計宣傳海報。

忙完躺下時，年小然由衷地感謝這個時代，給予了她這樣本來一無所長的創(chuàng)業(yè)年輕人很多未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