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車

丟失了的

風，是樹葉丟失了的

被陽光撿起來塞進果實里，再也找不到

陽光，是莊稼丟失了的

被風撿起來塞進玉米、豆莢、棉桃里

鳥鳴，是琴弦丟失了的

其中一部分化為我在夏娃耳邊的喁喁情語

大海，是魚丟失了的

于是，我將所有的水和血都注入愛河

云，是雨和雷電丟失了的

我用來遮體，多年后覆在我的尸身上

天堂，是我丟失了的

我正努力用莊稼葉、樹枝重新拼接一個

僅比鳥巢多一副門閂

坐在風里

坐在秋風里，玉米那樣擎起金色的

火炬，越吹越旺

像棉花那般，溫順地，被風

用一根手指拽出萬千條愛的神經

如果是坐在春風里

我會緊緊閉上眼睛，去感知

破繭而出的蝴蝶，她翅膀的首次扇動

暴風雨來臨，我就坐在十級狂風的

中心部位，揮動三千米長的閃電

劍尖恰好刺中我的西河

坐在寒風里，我趕制各種農具：

一人高的鐵锨，十斤重的鋤頭

二米五長的耬，八個齒的釘耙……

所有這些被廢棄的，我一把一把地制造

我在風里淬火，鑿木，錘聲叮當響

我有的是耐心，讓風慢慢吹破我的衣服

包括來世的，遮體的，不遮體的

再慢慢吹破我的肌膚，一寸一寸地

讓風直吹我的骨頭，吹出最后的牧歌

聽見

總能從貝多芬的音符里聽到我

衣服被撕裂的聲響

總能從莊稼的吟詠聲中

聽出云彩陷入熱戀時的哭泣

總能從風中聽見被刻意延誤的神諭

從河流中聽見沒有形容詞的情書

它們都應該是百萬、千萬年前的

甚至經過無數個劫

躺在我西河村的地上，似已亡故多年

蚯蚓穿過我的軀體，草根穿過我的耳膜

我是那般敏感，在這眾神的花園

總能聽見我每根神經化為草時的轟響

而僅僅一片綠蔭投下，一只蝴蝶飛過

就會在我沒有腐爛的肋骨上，敲響編鐘

風不說，我說

風不說，我說——

風只搬運陽光給小麥、玉米，搬運月光

給棉花，給睡著的花朵和我的白娘子

我說出五谷、花兒、愛人的心事

風只搖動著樹木、果子

我說出樹葉的歡樂、果實的憂傷

風呀，只讓櫻桃懷孕，我發(fā)出櫻桃

愛的呻吟、分娩的痛苦

風只逼迫花朵交出蜜、向日葵交出黃金

我一邊提著花籃，一邊喃喃自語

說出火焰與花瓣沒有區(qū)別

其實這不言自明

就像陶潛的菊花里藏著南山

我在花籃里藏著梵高割掉的耳朵

現在，風把十二月黨人從西伯利亞送來

站成冬天的一片森林，它竟然還是不說話

那，我就吟誦他們零下五十度的詩句

而與此同時，風是位打鐵人

它把燒得通紅的鐵砧放在了我的肺部

我喊叫出叮當叮當，叮當叮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