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華
那些在雨中奔跑的人,像一把衰草
衣袖上甩出微寒的風(fēng)。道路彎曲
他們大多懷揣著陰謀,和宿命。就像我
奔波半生,仍沒有理由放下嘆息
雨中,有我的親人、同學(xué)和故人
也有我的前世,一只螞蟻、一頭?;?/p>
一條流浪狗。他們生下來就是賤命
沒有誰抱怨未知的泥濘,如一只
烏鴉不抱怨黑。他們天性就是
忍耐、順從。我經(jīng)常在別人屋檐下
低頭,用酒把自己灌醉
人在江湖,誰能躲過世俗的追殺
這個暮春的臉色,仍然是去年的翻版
雨沒有停下來。只有雨才會同情雨
走夜路的人,被自已的替身追趕
口里吐出毒藥。一生的虧心事
經(jīng)過一片墳地時,被一只樹上的烏鴉
悉數(shù)說出。頭上的辮子
讓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抓住
身陷江湖的人,懷揣著一瓶酒
走黑道。把陰謀和腳印隱藏起來
側(cè)身躲過仇家的追殺。螢火蟲
也在夜間趕路,它身上發(fā)出
磷光,讓夜行者恐懼
坐在靈崖寺山門前,我愿意
放棄所有的欲望,求佛祖為自己
開光。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應(yīng)該
在這個時候,選擇回頭
半個月亮從空山升起
它只照耀它該照亮的他方
初秋,玉米地彌漫著乳香
那些長出牙齒的玉米,開始從母親
懷里挺直身子。它同我們兄弟
一樣,老大永遠站在低處,肩上
依次扛著老二、老三甚至老四
這些很早就寫在了家訓(xùn)上
那些懷崽的玉米,都在努力向上
托舉。負重的雙腳,深深陷進
泥土里。甚至把土地撐開,露出筋脈
風(fēng)雨過來的時候,它們相互攙扶
讓自己站穩(wěn)。我見過許多母親塑像
身體冰涼。唯有玉米,讓我溫暖
其實,我對玉米的依賴,和愛
緣于它與母親同樣的氣味和
我年少時那些饑餓。在秋天午后
一個人經(jīng)過故鄉(xiāng)玉米地,那些玉米
結(jié)實、飽滿、健康,臉上涂滿油彩
像久別的家人,和鄉(xiāng)親
后來,母親住進了玉米地里
變成了一棵玉米,讓人無法辨認
沿著街巷邊緣蛇行的人
天晴或者下雨
他們銳聲吆喝著
給城市叫早。小推車、挑擔(dān)里的水果
小吃,比他們的身份還要廉價
天秤卻經(jīng)常傾斜。生存的擔(dān)子一頭
是商品,另一頭是孩子、老人或
疼痛。風(fēng)雨過來的時候,他們肩上
放不下更多良心,和臉色
有人問價,驅(qū)趕的哨子響了
終年像候鳥一樣遷徙,累了,坐在
路邊喝口酒。病了,在屋檐下躺幾天
他們有親情、痛苦,也有快樂
唯獨沒有,死亡的恐懼
在江邊,我也是魚餌,在水中搖晃
可是黃昏后的魚,遲遲不肯咬鉤
魚通常會在兩種情況下,落進
陷阱。一是因饑餓而不擇食
如40年前的我。二是老眼昏花
被欲望引誘,主動為執(zhí)竿者獻身
我這一生都在釣魚,魚也在釣我
在城市、在鄉(xiāng)村、在商場里
在同學(xué)、親人和情人之間,在
有人的地方。直到過了50歲
直到我學(xué)會了釣魚,直到江水
布下漩渦,讓我自投羅網(wǎng)
星星和月亮,看清了一切,上帝
也看到了,他不說話。一只貓頭鷹
坐在江邊柳樹上
河水不管這些,它只管搖晃
三瓶瀘州老窖干完,幾個人都哭了
英子哭她命硬,已克死了三個男人
楓哭他運程太差,年過50了,還在
成都租房子住。亮子也哭了
漂亮的妻子,上個月跟一個男人私奔
只有大東坐在一旁,悄悄地流淚
我知道他唯一的兒子患上了
血友病,需要換髓。立夏已過
春熙路上人流如織,我卻身上發(fā)冷
店外突然下起了陣雨,雨點如
手掌,把小酒館的門窗拍成警句
我一直沒發(fā)聲,作為一個
不到30歲已父母雙亡的孤兒
我哪里還有哭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