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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于晉文之喪的“臣光曰”

        2019-11-13 09:01:43宋志堅
        雜文月刊 2019年21期
        關(guān)鍵詞:司馬炎君臣漢文帝

        ●宋志堅

        操辦晉文帝司馬昭的喪事,“臣民皆從權(quán)制,三日除服”。此“權(quán)”與“經(jīng)”相對而論,從“經(jīng)”服喪三年,孔子有言,《禮記》有載;從“權(quán)”服喪三日,則是對儒家之“經(jīng)”的一種變通。這種變通應(yīng)是晉武帝司馬炎點了頭的,他本人也不例外,三日之后,就除去喪服,但依然素冠素食。到了秋天,司馬炎要去謁崇陽陵,頒詔他自己“以衰從行”,穿著喪服去,“群臣自依舊制”,不穿喪服。尚書令斐秀諫阻說:“陛下既除而復(fù)服,義無所依;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司馬炎又聽從了他的意見。拜謁崇陽陵之后,司馬炎仍素冠素食,于是又有群臣諫阻,請他“易服復(fù)膳”。這下,司馬炎沒有再聽從他們,他還真的“以疏素終三年”。在此期間,曾有羊祜想趁勢恢復(fù)“先王之法”,哪怕只是皇帝在三年之內(nèi)穿孝服。傅玄則說:“此為但有父子,無復(fù)君臣。”“先王之法”恢復(fù)無果。

        關(guān)于這件事,司馬光《資治通鑒·晉紀(jì)》中專門有一段“臣光曰”,全文如下:

        “三年之喪,自天子達(dá)于庶人,此先王禮經(jīng),百世不易者也。漢文師心不學(xué),變古壞禮,絕父子之恩,虧君臣之義;后世帝王不能篤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諂諛,莫肯厘正。至于晉武獨以天性矯而行之,可謂不世之賢君;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習(xí)常玩故,而不能將順其美,惜哉!”

        這段“臣光曰”,我以為可非議處有三:

        其一,所謂“漢文師心不學(xué),變古壞禮,絕父子之恩,虧君臣之義”,指的是漢文帝劉恒在遺詔中說的反對厚葬久喪的那番話,主要針對久喪,即詔告天下官員百姓:“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毋禁取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歸結(jié)起來,就是變“三年之喪”為“三日之喪”。這是漢文帝始終有所畏懼“不敢擾民”的實際體現(xiàn)。司馬光在《漢紀(jì)》中評價漢文帝說:“帝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馳以利民……專務(wù)以德化民。是以海內(nèi)安寧,家給人足,后世鮮能及之?!睂⑺潛P漢文帝的話和指責(zé)漢文帝的話放在一起就不能自圓其說:一個“絕父子之恩,虧君臣之義”的人,怎能“專務(wù)以德化民”且使“后世鮮能及之”?這大概就是儒家的仁和禮之間的結(jié)構(gòu)性矛盾在司馬光及其在《資治通鑒》中的實際體現(xiàn)。

        其二,司馬光視“三年之喪”為“百世不易”之禮,指責(zé)漢文帝遺詔指令的“三日之喪”為“變古壞禮”,將“禮”置于包括民生在內(nèi)的一切之上,視為亙古不變的教條,既不足取,也不可能。請問,有哪個朝代的臣民,能在為君居喪三年之內(nèi)都不娶親嫁女、飲酒食肉?“自天子達(dá)于庶人”,都守“三年之喪”,又會耽誤多少正事?漢文帝提出“三日之喪”的另一個原因,便是他意識到“(三年之喪)其制不可久行”。如果真的像司馬光說的那樣“百世不易”,為什么漢文帝一個遺詔便能變易,而王莽居攝之時正式取消了漢文帝的短喪制度,沒過多久,光武帝劉秀又遺詔喪葬“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務(wù)從約省”?難道是劉秀像別的“后世帝王”一樣“不能篤于哀戚之情”,而王莽能夠不虧“君臣之義”嗎?截至五代,有遺詔反對厚葬久喪的帝王,除了漢文帝和漢光武帝,印象中至少還有后周太祖郭威。司馬光只抨擊漢文帝一人,就因為他開風(fēng)氣之先嗎?

        其三,司馬光稱贊晉武帝“獨以天性矯而行之,可謂不世之賢君”也過甚其辭。晉武帝司馬炎曾下詔說:“漢文不使天下盡哀,亦帝王至謙之志”,他肯定漢文帝有所畏懼、“不敢擾民”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沒有像司馬光那樣指責(zé)漢文帝“師心不學(xué),變古壞禮,絕父子之恩,虧君臣之義”。司馬昭的喪事“臣民皆從權(quán)制,三日除服”,他自己也不例外,無論于言于行都沒有將三日之喪“獨以天性矯而行之”,倘若司馬炎亡靈有知,對于“不世之賢君”這樣的不虞之譽(yù),恐怕也會敬謝不敏。

        司馬光所言也并非一無可取,他批評“群臣諂諛”還是有點道理的。司馬炎想做的,其實僅僅是他自己在三年之內(nèi)素衣素食以盡自己對先帝先父的孝心,既不影響他治國理政,也不求天下臣民都去素衣素食,更沒有違背漢文帝“不敢擾民”之初衷,又何必煞費苦心地去請求他“易服復(fù)膳”,錦衣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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