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鳥集合,在洋沙湖濕地
這廣闊的洞庭湖一隅
借助度假村不眠的燈火
我得以仰望一年一度
遷徙前的忙碌:三三兩兩的白鷺
從濕地的每個角落
朝度假村的方向飛來
籍了這大片的光亮,盤旋著
整理好隊形
潔白的人字寫得足夠?qū)拸V時
便掉頭南下,給下一波旅行者,騰出天空
我忘了自己是匆匆過客
天地間并非形單影只。一個女人尖叫
當(dāng)她看到我,披著潔白的床單,飛過屋頂
我們在高速公路上疾馳
暴雨將歇,車窗內(nèi)鼾聲均勻
令人恐懼的是
司機也昏昏欲睡,此前他全神貫注
把車開成一匹野馬
掙脫雨水織就的天羅地網(wǎng)
此時全身松弛,手腳已不聽使喚
當(dāng)我將他猛然喚醒
這個把我們帶入險境的男人,茫然四顧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許多時候,我不得不原諒
那掌管我們命運的人
大地如洗,前程光彩,我們跑得太快
常常忘記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也常因一念之差,將自己送往地獄或天堂
因為黑暗,人易沉睡
因為沉睡,人不知黑暗將盡
而那些司晨者
卻將計時器植入心臟里
我準(zhǔn)確記下了它們啼叫的時間
在桃花源,在昌耀的出生地
溪流潺潺的客棧
雞叫頭遍是4點40分
雞叫二遍是5點20分,雞叫三遍是6點整
而這時,曙色四起,天空鐵青,群山顯露崢嶸
我也因此形同火焰
高昂著頭顱,換上雄性的聲帶——
因為昌耀,楚地沒有詩歌;因為昌耀,楚地有了詩歌
我們溯溪而上,不出幾里
見一小瀑,如白襯衣掛在石上
吸引我們跋涉前往
如是我聞,峽谷里隱約的轟鳴
第二道瀑布高大如一樹梨花
飛雪四濺。如是我見
第三道、第四道瀑布飛流直下
接下來的那些,姐妹似地
立定于懸崖,展示舍生忘死的高度
最后那一道大瀑布
像母親,護衛(wèi)這一方水土
她的背后,是我們的出口
也是另一些人的入口
他們順流而下
也將依次經(jīng)過我來時的路途:
從壯觀到平淡,由落差而生的沮喪,由他們自己形容吧
也許是野生的緣故
山谷里的小溪
誰也捉不住。山里人
也許被大山擠壓得太久
也格外精巧:夾縫里求生存的
都長有一身緊縮的筋骨
那些木樓如鳥巢,懸在半山腰
好像哪天棄置了
就歸還給瘋長的野草和藤蔓
深谷里有兩只貓頭鷹叫喚
一長一短的,伴隨著隆冬的溪流
它們只叫了半夜,我的雙腳就已結(jié)冰,無法啟程
三月去鵝洲,春已搶先登陸
將沙洲裝扮成一只綠毛龜
漂浮在天曠云低處
而大江混濁,小魚絕跡
洲上的漁民退而結(jié)網(wǎng)
養(yǎng)鵝、種菜,用蹩腳的廚藝
接待一撥撥訪客
我們一行五個,竟有兩人肥胖,一人消瘦
另一人患有高血壓
擺渡的老人,登島時反復(fù)叮囑
腳步輕點,慢點:他害怕我們把小島壓沉
昔我往矣,桃花引路
原始次生林深處
有民居十?dāng)?shù),皆坐北朝南
雞鳴犬吠,均以祠堂為圓心
以古井一口聚而為村落
今我來思,數(shù)十年前的白灰標(biāo)語
仍涂抹在木板墻上:“深挖洞、廣積糧”
唯有我這種過來人知曉含義
野火春風(fēng),人間何時有過凈土?
我在梯田里彎下腰來
竟撿拾不到一根遺落的稻穗
白霧茫茫,群山雀躍,山河自此洗心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