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涵

馬云喜歡讀金庸。

在金庸的《笑傲江湖》中，風清揚是個絕世高手，僅僅在第十回短暫登場。令狐沖被罰面壁時，偶遇常年隱居在華山思過崖后洞的風清揚。風清揚見他不拘一格，便傳授了“獨孤九劍”，正是這門武功絕學，助令狐沖成為一代豪俠。

馬云曾說，“風清揚是一個很好的老師”。老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共同點，他選擇用“風清揚”作為自己在阿里巴巴的花名。

就像風清揚對令狐沖的教導改變了《笑傲江湖》的故事，馬云的出現(xiàn)，也改寫了中國互聯(lián)網電子商務江湖的故事。

有趣的人

如今網上廣為流傳的一張照片里。阿里巴巴的18位創(chuàng)始人聚集在一個老舊小房間里，其他17個人圍坐在馬云旁邊，馬云穿著一件黑色毛衣站在正中央，快門按下的那刻，他正擺著一個像武功一樣的姿勢，口若懸河。

那是1999年的大年初五，在杭州一個叫湖畔花園的小區(qū)，馬云給阿里巴巴的18個創(chuàng)始人開著動員大會。房間里很簡陋，一張小木桌周圍擺放著一張破舊的沙發(fā)和幾把椅子，18個人擠滿了這個不大的房間，還有人席地而坐，馬云站在中間慷慨激昂地講了整整兩個小時，訴說著他的理想和目標。

這個場景后來被大家調侃為“忽悠”。

當時，彭蕾就在這17個被“忽悠”的人之中。兩年前，她與大她兩屆的師兄孫彤宇結婚，兩人一起加入了馬云的創(chuàng)業(yè)隊伍。后來他們一人掌管著阿里的人事部門，一人成為了當年淘寶網的創(chuàng)始CEO。

彭蕾回憶起馬云當年的那場演講時說道：“幾乎都是他在講，說我們要做一個中國人創(chuàng)辦的世界上最偉大的互聯(lián)網公司。張牙舞爪的，我們就坐在一邊，偷偷翻白眼?！?/p>

但不可否認的是，馬云是個天生的演說家?，F(xiàn)在網上還流傳著當年馬云講課的視頻，他站在講臺上意氣風發(fā)，談吐幽默，下面的學生響應熱烈，笑成一片。

彭蕾當年把那個目標當做一個玩笑，但她愿意跟隨馬云，因為她覺得馬云是一個有趣的人，“你跟他在一起干活永遠不會無趣，你永遠會覺得很好玩、很刺激。他跟團隊在一起的時候，給大家那種精神上的刺激是非常吸引人的。”

當時在屋子里的18個人中。鮮有人真正相信他們可以達到馬云所說的那個目標，但卻都對他有著很大程度上的信任和認可。

后來阿里巴巴成立，短短一年多時間，員工由18個擴充到幾十個、幾百個，辦公室也逐漸擴展到全球。那時，所有人都不禁好奇，這樣一個人是怎么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組建起蔡崇信、吳炯、李琪、關明生等人的豪華團隊的——蔡崇信三代耶魯、吳炯雅虎骨干、李琪銷售鬼才、關明生外企高管，卻都被馬云納入麾下，放棄原本穩(wěn)定的高薪工作，心甘情愿地跟著馬云創(chuàng)業(yè)。

1999年5月，蔡崇信還在一家瑞典投資公司工作。年薪70萬美元。他與馬云見面的時候，馬云還沒有成立任何公司，只有一個剛剛上線幾個月的網站。但他卻被馬云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了。

在蔡崇信看來，馬云不僅非常平易近人，還極有魅力，一直都在談論偉大的愿景。他覺得馬云的創(chuàng)意雖然稱得上偉大，但卻不是什么驚干動地的想法。

但真正打動蔡崇信的不僅僅是馬云本人，還有馬云和追隨他的17個人一起患難與其創(chuàng)業(yè)的事實。

一柜子的金庸

馬云是個有影響力的領導者，這或許跟他當過老師有一定的關系，但可能跟他的武俠情懷更脫不了關系。馬云從金庸作品中汲取的俠義精神塑造了他的部分人格，正如白手起家共同創(chuàng)業(yè)這樣的事，“義氣”二字似乎縈繞其間，馬云那時的雄心壯志也仿佛在筑造自己的一個“武俠夢”。

據(jù)說后來在阿里巴巴西溪園區(qū)4號樓二樓有個書柜，里面滿滿當當?shù)胤帕艘还褡拥臅际墙鹩挂粋€人的作品。阿里的企業(yè)文化也起源于金庸和武俠文化。

比如每個阿里員工入職時，第一件事是給自己取一個花名。馬云的花名是“風清揚”，出自《笑傲江湖》。阿里的會議室也是由武俠小說中的地名來命名的，“光明頂”“桃花島”“羅漢堂”“聚賢莊”等等，自然也出自金庸的小說，阿里員工去樓下取快遞則叫做“走一趟鏢局”……

馬云對武俠的執(zhí)念，不知是否來源于兒時父親帶他所看的曲藝表演。

馬云出生于杭州的一個曲藝世家，自小受父母熏陶，對戲曲有著獨特的情感。在三兄妹中，父親帶馬云看戲最多。但馬云卻對戲曲里吳儂軟語似的唱腔絲毫不感興趣，倒是對武生們在臺上的好身手佩服不已。于是，出乎父親的意料，馬云開始癡迷武術，學起散打和太極拳來。

因為天生矮小，他在學校里沒少受欺負，但別人打他的他也都基本如數(shù)奉還。也因為打架，馬云曾縫過13針，并為此轉過三次學。他一度成為老師和家長眼里的“問題學生”。那時候，他的母親惋惜地說，“小云天生不按常理出牌，說教只怕沒用”。

但這些似乎都沒對馬云造成什么影響。

課余時間馬云喜歡看金庸，這個充滿著浪漫主義和俠義精神的世界，或許可以抵御一些當年他因個頭和外貌收到的很多惡意。所以盡管被同齡人嘲笑，馬云依然是開朗樂觀的。這從他之后在西湖邊喜歡跟外國人交流就能看出，他絲毫沒有因此而感到自卑。

8歲的一天，馬云的父親因為他調皮而罵了他，馬云則用從小伙伴那學來的幾句英語還口。父親雖然聽不懂，但發(fā)現(xiàn)馬云是在說英語，于是笑瞇瞇地說：“你小子是不是在用英語罵我呢？那好好學英語，學到能隨心所欲地講，那樣罵人才痛快！”正是父親的這句話，成為了馬云學好英語的動力。

于是父親開始帶著馬云到西湖邊上找外國人聊天。這個習慣被馬云一直堅持到中學。那時候，馬云已經可以自己騎車帶著他的外國朋友穿梭在杭州的大街小巷里了。

也就是在西湖邊上，馬云通過玩飛盤結識了一個來自澳大利亞的家庭，并與這名叫做戴維·莫利的男孩成為了朋友。在莫利一家回國之后。馬云一直以筆友的身份和他們保持著較為親密的聯(lián)系。

那時沒有人會想到，也許正是這一個飛盤，改變了馬云的人生和中國互聯(lián)網的走向。

“獨孤九劍”

在21歲剛進大學那年，馬云收到莫利一家邀請他去澳大利亞游玩的信。

在那個年代，中國極少有人拿到去澳大利亞旅游的個人簽證。馬云先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才拿到護照，在去北京申請簽證時，他在地下小旅館里住了一個禮拜，前前后后被拒簽了7次。最后一次，他用流利的英語當面跟簽證官講述了認識莫利一家的始末，終于獲得了簽證。

馬云后來回憶，“紐卡斯爾那29天，在我的生命中至關重要。沒有那29天，我永遠也不會像今天這樣思考”。這次旅行讓馬云認識到，在書本上學到的或是父母告訴你的，可能不全是真的，你需要自己去體驗這個獨特而有趣的世界，并用自己的大腦去思考。

畢業(yè)后，馬云在杭州一所大學當了5年的英語老師。之后便去一家公司當翻譯。1995年，他獲得了一次去美國出差的機會。在那幾天里，他到西雅圖見到了自己的朋友。

在西雅圖，馬云的朋友們讓他坐在電腦前，那時他還不敢碰計算機，因為覺得這個東西太貴重。但朋友對他說，“杰克，快試試，這又不是炸彈。”于是馬云輸入了“beer（啤酒）”這個單詞，他看到有德國啤酒、日本啤酒，但沒有中國啤酒。他又輸入了“China（中國）”，發(fā)現(xiàn)也沒有搜索結果。當時馬云就想，如果能在中國把所有的公司都列進來肯定很棒。

馬云回國后，創(chuàng)立了中國首家互聯(lián)網公司中國黃頁，又到一家做電子商務的公司上班。雖然都不太得志，卻讓他學到很多，更堅定了他讓電子商務在中國落地生根的構想。

他最終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公司——阿里巴巴。大家在馬云阿里巴巴的公寓里工作了一整個冬天，由于天氣寒冷，工作時都要戴著手套。

創(chuàng)立一年之后，他們搬進了新的辦公大樓。那時阿里巴巴的注冊會員已經有20萬人，公司也已經有了100多號員工，在倫敦、香港、硅谷都有了辦公室。

但過快的增長和擴張，也一度讓這家公司的組織架構陷入了混亂。關明生第一次來到阿里巴巴面試COO時，被整個過程搞得疲憊不堪。盡管他已經和創(chuàng)始人談了8次。但始終沒有人給他完整介紹過阿里巴巴。彼時，他已經是一位擁有25年管理經驗的老手。

關明生熱情、活躍，泛白的發(fā)絲彰顯著他的老練，但他看起來似乎過于溫和，蔡崇信甚至就這一點，對他的決斷能力產生過懷疑。但最終，他們還是選擇了關明生。

那時候馬云告訴關明生，公司僅僅還剩下能夠支撐5個月的資金。令所有人感到吃驚的是，關明生甫一上任就果敢地裁去了在外辦事處的大半員工，大幅度削減了運營成本。他還清理掉了阿里巴巴杭州總部的高低床。在他看來，如果員工馬不停蹄地工作，很難在公司長久地工作下去。他們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顯然，關明生的到來給阿里巴巴帶來了新的工作文化。

而下一步，他開始和馬云一起塑造公司的企業(yè)文化。有一次，馬云聊到阿里巴巴公司的文化如何厲害，講得滔滔不絕。關明生問道：“既然這么厲害，我們有沒有寫下來？”

沒多久，馬云拿來了一沓紙，上面記錄了很多企業(yè)價值觀。最后，大家整理了7個小時，精煉了9條，也就是后來為人們所熟知的“獨孤九劍”。

關明生還提出，阿里的員工每季度考核一次，績效占比50%，剩下的50%則取決于你怎樣很好地堅持了阿里巴巴的核心價值觀。公司的使命、目標等，也是在那時被確定下來。

一直在奔跑

這一套做法起初并沒有得到大家的認可，當時就有人覺得“矯情”。

直到2003年。公司的精神面貌和業(yè)績有了極大好轉。當關明生和比他小20歲的員工站在一起歡呼慶祝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他是阿里巴巴最適合的COO人選。

而馬云早就承認，自己不是當CEO的料，甚至戲稱自己當?shù)氖恰癈hief Education Officer（首席教育官）”，更適合當一名老師。

蔡崇信曾在接受《福布斯》采訪時講道，馬云背后沒有導師。他所取得的成就和贏得的尊敬，更多的是因為他是一名教師。教師出身讓他既善于溝通。也更加包容。

早年在協(xié)助馬云創(chuàng)立公司時，蔡崇信給馬云打電話詢問股東名單，馬云把在公寓里的很多名字都講到了，稱他們?yōu)閯?chuàng)始人。但蔡崇信強調，需要一份原始的股東名單。隨后他收到了一份傳真發(fā)來的名單，名單上還是有很多人，這令蔡崇信感到很驚訝?；旧?，在馬云公寓里工作的所有人，從第一天起就成了創(chuàng)始人，這些人都是馬云的學生。

“這就是馬云，我想這是獨一無二的，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其他企業(yè)家往往會說，我想盡可能多持有股份，掌控公司。從第一天開始馬云的心懷就是開放的，與人分享的。我真心佩服他?！辈坛缧耪f。

10年前，馬云在阿里巴巴10周年慶典宣布18個創(chuàng)始人遞交辭職信，重新應聘。

6年前，馬云卸任了阿里巴巴CEO一職。

一年前，馬云宣布即將在2019年生日之際，辭去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的職務。

今年9月10日晚上，在杭州奧體中心，馬云告別了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的職位。

似乎從10年前開始，馬云一直在做減法，辭職信、卸任，到現(xiàn)在的告別。時至今日，他的微博昵稱仍然是“鄉(xiāng)村教師代言人”。他曾說過，最大的遺憾就是只當了6年老師。

其實馬云也早就開始做起加法。他成立馬云公益基金會，重點關注鄉(xiāng)村教育;同一年，馬云與另外8名企業(yè)家發(fā)起成立“湖畔大學”，致力于發(fā)現(xiàn)并訓練具有企業(yè)家精神的創(chuàng)業(yè)者;2017年，馬云與阿里合伙人共同創(chuàng)建15年制的“云谷學?！?，探索具有本土特色的教育改革創(chuàng)新之路。在卸任之前，他已經對教育領域的規(guī)劃提前布好了局。

馬云說過，自己最喜歡的電影角色是阿甘。正如阿甘一樣，馬云也從未停止奔跑，他跑過了兒時同學的歧視、跑過了兩次失敗的高考、跑過了7次被拒的簽證、跑過了僅夠支撐5個月的資金、跑過了eBay和雅虎、跑過了阿里巴巴……

但馬老師依然沒有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