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剛
一條河流過它的故鄉(xiāng)
這是一條被水遺忘的河道
春風(fēng)、春花、春意
站滿河的身體、盡頭和兩岸
但春天沒有讓它長出一朵水花
踩著空響的石頭和塵沙
像踩著逝去者顫抖的肚皮和心臟
只是沒有水
河也沒有力氣來理會
某些事物的繁華和
聲響。此刻啊
我多想成為一滴長河的落水
當(dāng)我腳踏實(shí)地,隨波逐流
會向每一條舊河致意
感謝流水的日子
和冒出水面的水泡
我會像一條顏色彎曲的新河
流過它深遠(yuǎn)的故鄉(xiāng)
不用等光影西移
這每一個我、每一滴脫群的水
都會被萬物關(guān)照過
烙印
有一些貧窮的烙印
永遠(yuǎn)粘附在思想深處
頑固又讓人心安
想起它們,就會讓我對今天
更愛一分
讀經(jīng)
等我知道了那句“一花一世界”
我就不時地看看手掌
行萬里路,執(zhí)自己的佛國
晚安是一個人內(nèi)心的早晨
當(dāng)我們說出晚安
我們想的一定跟黎明有關(guān)
在這個道別的時刻
寂靜一定早于黑暗
這是孤獨(dú)的命運(yùn)的河流
有一個行人和他困頓的雙腳
還有一場路遇和一次荒涼的圍觀
無人擺渡,也沒有拯救
當(dāng)我們彼此道歉
聲音要足夠小
小到只有自己聽見
才有足夠的余力釋然
天橋上
一個人內(nèi)心的所有美好
突然就有了自己的情緒
只要蹲在那里
燈火和夜色會帶著風(fēng)月
齊齊奔來
不像喧囂的白天
那行色匆匆的路人
每一句有意義的話
和十萬句無聊的廢言
都經(jīng)過夜色的鼓吹
進(jìn)而豐富我們灰暗的內(nèi)心
此刻,一想到明天和未來
我和我立刻就站了起來
相互問候
天橋上仍是人來人往
大街上仍是車水馬龍
他們永遠(yuǎn)維持在讓人心安的程度
停留
夜晚十一點(diǎn),月浸水
春天的最后一束牡丹在路口
繼續(xù)生長。旁邊是一個人的天橋
橋下是操勞的車流
整個車流飛速向我問候
我難以確認(rèn)
這些一遍遍碾過我身體的車輪
是不是也想留給我
兩行無人知道的隱痛。或許不是
它們不過是躲入我眼中的
一片片雪花、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沙
左邊間生死,右面分陰陽
像傍晚剛剛?cè)肷降挠喙?/p>
又像幾粒入土已久的種子
當(dāng)我潸然淚下
便反射出另一個人
模糊的影子
完整的一天就要結(jié)束
大風(fēng)和往事從紙面上退出
星光黯淡,這正經(jīng)的人間
總是摳不出幾個詞的飽滿
想起昨天的零點(diǎn)
我還飽含期待,總以為
夜黑能解析舊日孤獨(dú)
黎明能寬慰沉默的事物
待到黃昏,還能假裝兩個人
會相愛許久
現(xiàn)在,池塘里倒映著我的身影
它橫陳水面,屢屢試探
輕飄飄地一遍又一遍
留下慣性的問候
我再也沒有余力去抗拒
這日復(fù)一日的顫抖與安撫
途中
一棵靜止的樹
一匹識途的老馬
一彎并不皎潔的月亮
和一個沒有指向的路口
都是我的有生之年
我也想和你們一樣
是萬物和年月
是行文中的每一個逗號
是旋律中的每一個音階
但日子從不開口說話
我更像是它多余的部分
而月亮也并不讓我開窗
可能一個密閉的空間
會更適合想象
總想把自己比作一種事物
總想把自己比作一種事物,比如風(fēng)
刮過三月的春天
在美好的時節(jié)
遇到桃花、梨花、玉蘭
一邊散發(fā)醉人的情毒
一邊拒絕放蕩不羈的愛戀
總想把自己比作一種事物,比如水
一滴從寒冰中重新溶解為液體的水
從容地享受風(fēng)、陽光和溫暖
在緩慢的節(jié)奏里
將自己發(fā)散在一小片天空
總是想把自己比作一種事物,比如土地
栽種向榮的麥子、玉米和土豆
空處長滿琳瑯而無名的野草野花
愿意輕信麻雀和青蛙
也能一直沉默著
總是想啊,這些意象中的事物
像我又不是我
悲傷的時候,會勢單力薄地硬挺著
歡喜的時候,也有不合群的冷漠
鳥市
沒有一只鳥,高過
屋檐,或落在地上
但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位置,它們
光艷明麗、嗓音動聽,有
專屬的飲食搭配和器皿
他們不像麻雀,不像烏鴉
哪怕沒有天空,也不會一無所有
想想去年的這個時候
它們,還屬于早出晚歸、尋尋覓覓的鳥群
成群結(jié)隊(duì),不斷遷徙
每一只、每一天,都能唱出自由的歌曲
甚至曾在一個早晨,路過
一個人聲鼎沸的鳥市
那時候,它們還沒有
從神的寵物,變成人間的俘虜
沒有想過,用一所房子
總結(jié)自己的后半生,哪怕
一無所有,也有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