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耶
小時候,我一直覺得“江南”是一個很美的意象,同時也認為“北方”充滿了褒義,我在江淮之間,不南不北的,十分尷尬。然而,這是不能選擇的。我像一株卑微的植物,在分水嶺的北側(cè),天天面對村莊前面的河流,想象它的前生后世。有時又像一只弱小的動物,用平常的生命力,在河流的一邊行走,尋找它的源頭和盡頭。還有很多時候,我長久地坐在一個地方,努力回想我的過去和前生,也想象未來會是個什么樣子。我在中間,仿佛被掛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
后來在地理書中了解到,中國最重要的地理分界線就在這里,就在我的河水流動的地方。二十年后,我在淮河邊上的一座煤礦安置下人生,從空間上確定了我的中庸方式;再十年,我到煤礦井下工作,走在千米之下的巷道里,有時會仰起頭看,目光在煤的黑中停住,有一滴一滴水落下來,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來自分界線上的那條河流。仿佛處在了中心,在分界線上,我獲得了更多的自由。向左邊偏一點兒,我就在北方;向右走一步,就到了南方。我仿佛有了兩個身份,比如煤礦職工和詩歌寫作者,兩者界線分明卻又暗暗聯(lián)結(jié)。
周圍的事物恪盡職守,出生,生長,開花,結(jié)果,衰老,直到死亡,每一步都是認真的,充滿著儀式感。大自然本來是十分嚴肅而嚴謹?shù)?。命里已?jīng)飽含了運數(shù),人類只是自然的一個成員,在天道的運行中一次一次輪回。
只有在臨界的位置上,才能更深切地感受到一點一滴的變化。是的,我對時間、氣候十分敏感。即使遠離家鄉(xiāng),即使后來到了外地生活,我仍然能敏銳地覺察到周邊事物的微弱變化。陽光落下來,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不一樣的,在此地,陽光對時間的刻畫最為明顯。
這是詩意發(fā)生的最好方式。我覺得。這是我寫詩的依據(jù)。
不管我看見還是看不見,它們都是浩浩蕩蕩的,奔向一個方向。我偷懶一點兒,滯后于它們,看到了夕陽西下時,在山坡上半天不動,仿佛充滿著留戀。被一條界線約束或連接,向兩邊發(fā)散、發(fā)展。我想到了分離,想到了所有親人,想到了遙遠的時間里,曾經(jīng)或者將要端坐的那個我,孤苦伶仃,茫然無措。于此,我更真切地認識到了自己作為人類的存在,思想里,有巨大的洪流,在暗中浩浩蕩蕩,不知所以。
江 耶:本名蔣華剛,安徽定遠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理事。作品在《詩刊》《中國作家》《解放軍文藝》《清明》《星星詩刊》《陽光》等報刊發(fā)表,入選多種選本,獲安徽文學(xué)獎、全國煤礦文學(xué)烏金獎等多個獎項,著有散文集《天在遠方彎下腰來》《墻后面有人》、詩集《大地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