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劍
一口氣讀完張暄三篇公安題材的小說,有三點特別強烈的感受。我想,也正是這三個方面保證了張暄這三篇小說的獨特和一定程度的成功。
首先,是張暄 “刑警經(jīng)驗”在小說中的充分運用和展現(xiàn)。張暄是當(dāng)過刑警的,這個大家都知道,而我更看重的,是當(dāng)刑警時的張暄也有著作家的目光和敏銳。所以,時過多年之后,當(dāng)作家張暄拿起筆終于要“小說”那一段往事,依然能給人如在眼前的真切和生動,在閱讀中,字里行間都能感受到寫作者豐盈經(jīng)驗的流溢,每一篇小說都枝葉飽滿,細節(jié)繁茂,甚至不惜各種特意的抖摟,也因此使小說有了一種無法描述的“叢生”的味道。
其次,張暄小說的寫作重點并不是案件的懸疑和偵破的曲折,而是對刑警這一群體的反思和批判,每篇小說所涉及的“案件”也只是為更深層次的“案中案”搭建了堅實舞臺。這個寫作意圖是十分明顯的,三篇小說中,我們時時處處都可看出張暄為實現(xiàn)這一意圖的努力。據(jù)說,此類傾向的公安題材小說是極其少見的,是題材的敏感,也是尺度的難以把握,更是曾身在其中又深切反思的痛與愛,由此可見張暄這三篇小說的寫作野心,而有野心的小說總是令人欽佩。
稍作舉例。三篇小說中,除了古況這個唯一的“異類”,其余所有的刑警幾乎都是被批判的對象,包括《構(gòu)陷》中比他更年輕的小馮和小陳,尤其,隨著三篇小說在時間中的演進,主人公古況也顯現(xiàn)出了被同化的痕跡,可見批判之廣。還有,本來是維護“真與善”“正義和公平”的刑警,在長久與“罪與惡”的斗爭中,漸漸滑向了他們職責(zé)的反面,令人深思。三篇小說篇篇都寫到了刑訊逼供,兩篇都寫到了某些刑警和“礦”——利益群體有關(guān)聯(lián)。在《構(gòu)陷》一篇中,刑警干脆成了事實上的“幫兇”,而刑警們一再擔(dān)心的“進去”,又是多么反諷!在作者筆下,這是一個有些“變態(tài)”的群體,在警察與犯罪嫌疑人之間有著絕對的,甚至喪失人性的對立;在警隊內(nèi)部,警官與警員,“老干警”與“新兵蛋子”,甚至人與人之間也顯示出某種冷漠的、令人難以置信的不平等。雖然張暄有些小心翼翼,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批判是全面而深刻,力度是強大的。
最為可貴的是張暄在小說寫作中有著強烈的架構(gòu)意識。這主要體現(xiàn)在案件及其犯罪嫌疑人的選擇和設(shè)置上,和主人公古況個人的情感、思想、生活等狀態(tài)有著某種契合。在《獨自看守》中,“新兵蛋子”古況在面對“搶劫殺人案”的偵查,以及犯罪嫌疑人姚明輝的審訊時,表現(xiàn)出了種種不滿和狐疑,全篇營造出的“虛幻”整體氛圍,以及結(jié)尾的夢中驚醒,都切合他的年齡和身份特征。在《不了了之》中,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主人公古況,遭遇的是一個“因情殺人”案件,而且受害人之一鄭莉莉,是他曾經(jīng)相識并春心萌動的對象。他請假照婚紗照一事也一直伴隨著案件偵破的進展。《構(gòu)陷》中,在中隊中位置能排老四的“老干警”古況已不是一種“獨特”的存在,甚至在面對兩位小干警暴力審訊犯罪嫌疑人時,什么也沒說,只是“拿著印臺出去了”,讓人看到了“質(zhì)變”的危險。也正是因為如此強烈的架構(gòu)意識,使張暄的小說富有意味,就像破案要結(jié)一張疏而不漏的天網(wǎng)一樣,張暄的寫作也在有意結(jié)一張密網(wǎng),甚至,他的每一篇小說都是一個“案件”,需要我們?nèi)シ磸?fù)查詢證據(jù),而同時,也有著考驗?zāi)托牡年U釋空間。
當(dāng)然,張暄的這三篇小說,就我看來還是有一些不足和遺憾的:太急于實現(xiàn)自己的“意圖”,有些枝蔓可以去除,倒敘、插敘的頻繁使用一定程度上阻滯了小說的行進,而在更多的富有“意味”的地方發(fā)掘還不充分……可喜的是,從這三個中篇小說中,我都看到了一個個小長篇的種子,而這些不足和遺憾也都會是張暄上升為小說大家的空間,而且這個空間是大是小,誰說了也不算,這個得張暄本人來親自認定,得看他文學(xué)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作者:山西文學(xué)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