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

我高中的時候，有個數(shù)學老師，姓王。

他上課，常常講不到十分鐘時間，就會有細小的白沫子掛在嘴角邊，像刷完牙忘記了擦一樣，很扎眼。有搗蛋的學生，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王白沫”。那時候，他住在校里，經(jīng)常自己做飯吃。晚自習輔導的時候，他給我們講題，常見他的手背上殘留著面漬。每每這時候，女生就偷偷地笑，然后問他：“老師，你才做過飯吧？”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就趕緊把那雙剛剛和過面的手藏起來。

印象中，開始他還顯得很窘迫，后來再遇到類似情況，笑笑，就過去了。

王老師的數(shù)學課上得不錯，縱橫捭闔的，好多題都給我們講好幾種解法。他說，他有一個同學，數(shù)學很厲害，上高中的時候，老師講一章，他撕一章的書，老師講完了，書也撕完了。而且，他的這個同學數(shù)學精通到什么程度呢？據(jù)說，選擇題，不用算，只看選項，就知道哪一個是答案?？傊?，他說得神乎其神。每次講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都神采飛揚，嘴角的白沫也愈發(fā)地多，仿佛那個人不是他的同學，就是他自己。

我們有一個數(shù)學頂好的同學，很狂妄。王老師有些看不慣他，就說：“你要哪一天也能一邊學一邊撕書，我就服你?！?/p>

后來，這個故事變成了他的一句口頭禪：有本事，你也撕！有事沒事的，他都用這句話來鞭策我們。我那時候數(shù)學很差，上王老師的課，總不敢看黑板。尤其是在他提問的時候，更是把頭扎得低低的，生怕他問到自己。

即便這樣，有一次，他還是問到了我。他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嚇得仿佛是在黑黢黢的夜里，被魔鬼一把抓住。我臉色蒼白，哆哆嗦嗦地站起來。王老師見我這樣，很嚴厲地批評我，說：“怕什么，誰也不是天生就什么都會的！不會答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答。我的同學為什么敢撕書，那是一種膽量和勇氣。我教你們，希望你們也能像他一樣，在學習上，有這么一股子闖勁和霸氣?！?/p>

那節(jié)課，他在臺上唾沫星子飛舞，我們在下邊大氣也不敢出。下課后，同學們都埋怨我，說因為我而挨了批。

我有一個同學叫李軍，在一次考試結(jié)束之后去辦公室，見辦公室無人，就從王老師的辦公桌上，找到自己的數(shù)學卷，把第二卷的分數(shù)改了——把“61”分改成了“87”分。然而，改完之后，從辦公室跑出來沒多久，他傻眼了，因為那次考試，第二卷滿分才85分。

李軍嚇得惶惶不可終日，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第二天發(fā)卷的時候，李軍假裝肚子疼，沒敢上課去，他怕王老師會當著全班的面，揭發(fā)他的“罪惡”行徑。然而，卷子發(fā)下來，王老師什么也沒說。李軍的卷子上，在被他改過的“87”上面，王老師輕輕地畫了兩個斜杠，然后，在旁邊，重新寫上了“61”。難道老師沒有發(fā)現(xiàn)？可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他怎么會重新改過來呢？如果是發(fā)現(xiàn)了，他怎么沒有任何反應(yīng)呢？

這件事很蹊蹺，即便是李軍，也覺得不可思議。李軍偷偷地和我們說：“管他呢，這事就算稀里糊涂過去了。逃過這一劫，以后打死也不干這樣的事了?！?/p>

畢業(yè)那一年，我們班的數(shù)學考得很好。成績下來的那一天，王老師高興得喝了不少酒，他說：“你們考得不錯，雖然沒撕書，但都算有本事的學生?！比缓?，他又在李軍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說：“你本來也是最棒的嘛……”

李軍的臉騰地紅了，他尷尬地等在那里，以為老師還要說什么。結(jié)果，王老師什么也沒說，只是臉上布滿了燦爛的笑。

那笑，像是被酒燃燒過，紅紅的，讓人一輩子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