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伍曉陽 楊靜
看見生人就躲,躲不開了就趴在地上,羞澀的拉祜族人曾怯于與外界交流,過著苦澀生活。
總是住了走、走了住,始終沒定居。有人是習慣了野外生活,也有人是為了找吃的。
學習先進技術,改變精神面貌,發(fā)展養(yǎng)蜜蜂、種甘蔗等甜蜜產業(yè),如今的拉祜山寨,貧窮留下的烙印越來越少。
為了“不讓一個兄弟民族掉隊”,一場拉鋸戰(zhàn)再次在云南拉祜寨上演。
上世紀50年代,民族工作隊屢次進山尋找,將西南邊陲哀牢山中過著“野人”般生活的“苦聰人”(又稱“拉祜族”)漸漸搬出密林;但難以根除的貧困,又一次次拉著小部分“苦聰人”重回老林。
云南省紅河州綠春縣平河鎮(zhèn)拉祜寨地處中越邊境,山高林密路遠,是典型的“民族直過區(qū)”特困村。全村33戶168人,全是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就在數(shù)年前,村里還有人游居在密林中,全部家當不足百元。更為嚴重的是,尿檢顯示,該村有89人吸食鴉片。
“很難想象,21世紀還有人直接睡在地上,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但這就是我們找到部分拉祜寨人時看到的景象?!逼胶渔?zhèn)平河村委會黨總支副書記朱福忠回憶,“那會,看到外人找來,拉祜寨人扭頭就跑。大概是遁跡山林慣了,害怕與人接觸?!?/p>
事實上,早在上個世紀50年代,民族工作隊找到拉祜寨人后,就曾幫他們開墾了田地、蓋好房子。后來,當?shù)卣€將茅草房升級為石棉瓦房。可他們總是住了走、走了住,始終沒定居。有人是習慣了野外生活,也有人是為了找吃的。
拉祜寨村民、59歲的楊立甫說,大家往往帶著一塊塑料布、一口鐵鍋就進山了,哪里有獵打、有木薯挖,就往哪里走。晚上,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感冒或拉肚子了,也不懂得醫(yī)治,就拿鴉片來當藥。
久而久之,拉祜寨形成“整村式”“家庭式”吸毒,大部分人喪失勞動力,賣掉田地,只能回到密林。
“別人致貧的原因我們有,別人沒有的我們也有?!本G春縣縣委書記李國民將拉祜寨的貧困,稱之為“硬骨頭中的硬骨頭”。為啃下這塊“硬骨頭”,該縣通過易地搬遷、就地戒毒、發(fā)展特色產業(yè)等方式,開始新一輪的脫貧拉鋸戰(zhàn)。
2017年1月,拉祜寨新建的33套兩層小樓安居房完工,散落在外的拉祜人被請回了家。家里大到電視、太陽能、床、沙發(fā),小到被子、枕頭、牙刷,一應俱全。
這次搬家,是搬了不知道多少次家的普立好最開心的一次,“長到15歲終于有了床,再也不用擔心被石頭硌得渾身疼了?!蹦翘欤粤艘淮呜i肉,“比山上的田鼠肉好吃”。
不過,這只是拉祜寨脫貧拉鋸戰(zhàn)的第一步。實現(xiàn)集中居住后,當?shù)嘏神v由公安、醫(yī)護、農科等專業(yè)力量組成的29人工作隊,從教打掃衛(wèi)生、整理床鋪,甚至洗澡、刷牙等生活習慣入手,帶領全村晨跑、戒毒、耕種。
“起初,村民們不知道怎么育苗、施肥,我們就組織全體人員到田間觀摩;給村民每人配備了牙刷,大家卻一把牙刷輪流刷,我們就手把手一直教;有村民毒癮發(fā)作,我們就領來替代藥物日夜守著他……”朱福忠說,為了讓拉祜寨人戒毒、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及耕作習慣,駐村隊員沒少想辦法。
如今,拉祜寨全村居民多次尿檢均呈陰性,生理脫毒率達100%;脫毒成功后,不少年輕人還開始走出村寨,承包香蕉地;在稻魚種養(yǎng)、板藍根、木耳、草果等產業(yè)的帶動下,拉祜寨人均年純收入達到4000元以上。
走進拉祜寨可以看到,村民們正在半山腰集體補種茶樹,山巔云霧處的寨子里,孩子們正在嬉戲。9月,他們中有10人升入初中,開始新的生活。
“拉祜拉祜拉祜喲
快樂的拉祜人
幸福吉祥、吉祥幸福、快樂到永遠……”
在云南省普洱市瀾滄拉祜族自治縣老達保村,村民們經(jīng)常唱起這首《快樂拉祜》,與前來游覽的游客互動。
4年前,當聽說自己要到曼班三隊駐村扶貧,還要擔任駐村扶貧隊長時,勐海縣農業(yè)農村局干部羅志華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勐海縣布朗山鄉(xiāng)的拉祜族村寨曼班三隊,曾是一個極端貧困的村子。村里原來種茶樹,但被村民挖了賣掉換酒喝了,人們的日子過得一貧如洗。
“既然是組織安排,就要全力以赴?!绷_志華說。收拾好行囊、詢問了村內情況、盤算了幫扶措施后,羅志華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然而,在駐村入戶、摸清村民家底后,他仍被震驚到了,“當時還有人問我,毛主席還在不在?”
貧窮生活大體是差不多的,但是,致貧原因各有各的不同。在曼班三隊,致貧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怯生”。
“村民看到生人就躲?!绷_志華說。他剛上山碰到的情形,與60多年前解放軍在哀牢山深處尋訪拉祜族苦聰人時相差無幾。費了很大勁,駐村干部才把這個寨子的17戶56人找齊了。
“怯生”的問題,在拉祜族群眾中較為普遍。
“看見陌生人趕緊躲起來,躲不開了就干脆趴在地上?!痹诶镒寰劬拥奈髅丝h勐梭鎮(zhèn)班母村,駐村干部王波說,在精準扶貧政策開展以前,不僅是拉祜族老人會這樣,少數(shù)拉祜青年也同樣“怯生”。
班母村的拉祜族脫貧戶二妹,今年24歲了,前些年她到周邊縣區(qū)打工,因為普通話不好,害怕與人溝通,曾被人騙了。2015年,回到村里的她,見到陌生人還會閃躲。
不少扶貧干部認為,怯生讓拉祜族群眾越發(fā)封閉,他們不愿、不敢與外界接觸,不敢嘗試新鮮事物,因而陷入貧困的泥沼中難以自拔。
素質型貧困在直過民族地區(qū)是普遍現(xiàn)象,在拉祜山寨尤為突出。
2016年以前,曼班三隊的村民大部分不識字、聽不懂普通話,就連取惠農補貼都要讓人帶著去,全村僅有5個村民去過勐海縣城。
扶貧先扶志,扶貧必扶智。在精準扶貧中,政府派來了拉祜族教師,為15歲到50歲的村民培訓普通話;廣電部門給每家發(fā)放了電視機;掛幫單位縣總工會,每個季度組織村民外出參觀,幫助村民開拓視野。
“剛開始,一個村民都不想去,還講條件,每人要一包煙?!狈鲐氷爢T謝益為說,扶貧隊員帶著村民去看城市、看飛機場、看先進村。起初,還給每人發(fā)一張印有電話號碼的卡片,反復交代他們,萬一走丟可以讓路人幫忙打電話。
外出參觀讓村民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觸動非常大。在老達保村,村民們看到先進村的環(huán)境衛(wèi)生搞得好,就認真學起來?,F(xiàn)在每逢周二,曼班三隊就會組織村民集體打掃公共衛(wèi)生,村容村貌漸漸好了起來。
“現(xiàn)在組織參觀,村民們都爭著去。”謝益為說,大家參觀的積極性提高了,勞動的積極性也上來了。以前,白天在村里很難見到村民,因為酗酒,很多人都在家睡大覺;現(xiàn)在白天也很難找到村民,因為都去地里干活了。
眼界開闊了,發(fā)展的思路就清晰了。曼班三隊有種植水稻、養(yǎng)殖“小耳朵豬”的傳統(tǒng)。以往養(yǎng)豬要2到3年才能出欄,在駐村干部的指導下,如今只需要6到8個月就能出欄,村民還學會了給豬打針防疫;一年一季的水稻也變成了一年兩季。
班母村也在發(fā)生改變。最近政府和蜂業(yè)公司聯(lián)合開展“中華蜂養(yǎng)殖培訓班”,吸引了86名群眾參加,他們第一次體驗到了“軍事化”的培訓。
培訓老師普光偉說:“這里的村民有一定養(yǎng)蜂經(jīng)驗,但不適應現(xiàn)代養(yǎng)殖需求,我們上門培訓,就是要讓大家學到先進技術?!?/p>
今年,班母村村民娜藥家里出現(xiàn)變故,不再外出務工,得知村里辦起了中華蜂養(yǎng)殖產業(yè),她便向村里提出要參加培訓、在蜂場務工。現(xiàn)在每月能賺2400元,她還打算學會繁育蜂王,以后自己養(yǎng)蜜蜂。
幾年前,老達保村還與其他拉祜山寨一樣,貧窮長期伴隨著村民的生活。很多村民一輩子沒有走出過大山,人均年收入只有一千多元。
村民李石開沒能逃脫貧窮的束縛。1984年,還住在茅草屋里的他,因為喜歡吉他,把養(yǎng)了很久的豬賣了60元,花50元買了一把吉他。彈吉他,成了他打發(fā)時間、自娛自樂的方式,至今他仍記得拿著吉他回來時的那份快樂。
2013年,一家由農民自發(fā)自創(chuàng)的演藝公司成立了,李石開的女兒李娜倮成為副董事長,村民全部入股。從此,老達保寨一半以上村民成了演員。參與村里“實景”舞臺演出的村民,不會吹拉彈唱跳也沒關系,牽牛拉狗也是演出的“重要角色”,這已成為村民增收的重要來源。
公司自成立以來,已接待游客11.6萬余人次,群眾分紅250萬元,實現(xiàn)旅游綜合收入819.6萬元。近年來,李娜倮還帶領村民把拉祜歌曲唱上央視舞臺、唱進國家大劇院,甚至漂洋過海唱到了國外。
生活在哀牢山深處的拉祜族苦聰人不甘落后,過去他們缺少商品意識,最近一二十年,才開始學會做買賣。
40歲出頭的熊開明,十幾年前搬遷時,全家四口人只帶了兩口鍋。兩年后,他家開起了村里第一家小超市。后來,他辦起了電子商務服務站,政府為他家拉了網(wǎng)線,安裝了電腦,他妻子專門到縣城參加了政府免費組織的網(wǎng)購培訓班。
“現(xiàn)在村民都來我家網(wǎng)購?!毙荛_明說,“我還要把山里的土雞、土豬賣到全國去?!?/p>
如今,拉祜族群眾改變了過去封閉的狀態(tài),告別了苦澀的生活,自由追逐快樂,擁抱快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