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江

槐樹下的一群人

鮮花開在哪里？鮮花開在墻頭上

躲著幾只漂亮的小雞，它們盲目著

看見一只蟲，又看見另外一只

太陽小點就好了，太陽在縮小的過程中

從未傷害過任何人，我們有些谷粒散落在田坎上

更多的搬進了倉庫。這時，老人們在槐樹下

扇撲克，一張梅花六，一張紅桃k

一枝花，巧妙地伸長了出來，落在她的腳下

但老太太并未注意這些，那還是年輕時的事

花有些倔，像她當兒媳婦那會

非要冒出頭來，做給一旁的人看

散開的蘆葦叢

風吹蘆葦，一個人對自己說“不”，需要多大的勇氣

那年花開，你從小河上撈起秀發(fā)，這是春日里

最旺的那叢蘆葦。群鳥高飛，向著鳳凰

如何從舊日里，將自己抽身出來，我們沒有絕對的把握

而水漲船高，一波向著我，一波還未來得及趕到

匆匆二十年，如果嫁一次，就有一次的驚艷

在這叢散漫開來的蘆葦里，有揉碎的云朵，倒翻的酒碗

鄉(xiāng)親們呢！誰嫁出去你們都高興

誰嫁出去，你們都可以大吃一頓

父親打來電話

那個像我父親的人，是我的父親

他打電話，必然像一位父親那樣說話

必然像他的水田，這個時候該蓄水

啥時候該鑿渠，不能落在人后。他的脾氣倔

還有和鄰里多說幾句，不是爭吵

是爭辯。他指望著某棵揚花的玉米稈結果

他的指望總是碰見驕陽，要么就是午后的急雨

他對著天空不語時，像一位父親

他抽出一條扁擔時，也像一位父親

但他不該動不動就打我，吃飯時打

逃學打，睡覺的時候逮起來打

我們家再遠一點都能聽見笤帚聲，挨著的水井

都會泛起波浪。但現在他打電話給我

像一位父親那樣，說了一大通

說人情世故，說他剛滿四歲的孫女

他說的時候，我并沒有打斷他

我又讓他痛痛快快地做一回父親

攀山記

在綏陽鎮(zhèn)的地界上，一頭母牛剛好

遇見自己的中年，我們在老掉的地方

都出現了相同的皺紋，緩慢的呼吸、噴嚏

如果你給我一條路，一定是通往山里的

剛好有硬石鋪墊，才能適應我的腳板

我知道一頭牛對青草的嗜愛，等同于

我們要沿山攀爬，才不至于辜負這身皮囊

我還是愿意，再往高處投遞目光

沒有一片林子，像現在這樣把山上與山下

分開。已經沒有炊煙了

綏陽鎮(zhèn)像一條干癟的河流，泛不起一點星火

我還是愿意，就這樣高坐著

等天色收了脾氣，我就和他言歸于好

我們都是這世間之物，都是趁人不注意就來的

都是等人記住了，又得準備著離開

山高有人家

山高皇帝遠，皇帝一定沒來過

皇帝忙著加稅負，讓史官將字寫得漂亮一些

再漂亮一些。這草叢中的群臣，集體啞聲

風趕忙摁住隘口，怕兵馬失策，還好那些草民

傾向于安靜。誰都知道，越往上走越難

白云深處，皆有人家

皇帝也有皇帝的苦惱，媳婦多了打翻船

兒子不聽話，一門親事不得已而為之

遠嫁沙漠，遠嫁蠻夷……

百姓的事就簡單些，翻過山頭就到家

女婿來一次，丈母娘炒菜、煮飯

老頭在院子里劈柴，一刀比一刀狠

嘴里念叨：叫你們好好地過日子，叫你再打她試一試

清 晨

是的，大山抓住了自己的身子

馬在奔跑，繞著月亮

一枚夫妻雙休的果子，落戶于山林某處

撒謊的人與啞巴對立，撬開一塊石頭

等同于，我們在山下喊了兩嗓子

輕飄飄的如白鶴亮翅，輕飄飄的如松鼠推著

果仁

替我的爹抽煙

我替我爹抽，五塊錢一包的煙

勁足、耐久

學一學他在玻璃柜臺前，指一指最下腳的牌子

學一學他在深夜里，皺著眉頭吐煙子

起來，又坐下

每一根煙絲都苦，每一根煙絲都便宜

在田坎上，在下雨的屋檐下

在別人的辦公室里，他抽煙、又遞煙

有人接，有人拒絕。他把散不出的煙

都規(guī)矩地放回盒子里，眼睜睜看著別人

將最后一點火星掐滅，又扔出去

每掐一次，他就心驚一次

每扔一次，他就難過一次

每一顆被碾碎的煙蒂，都像我的爹

都像此時，他蜷縮在病床上

痛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