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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玉石碓嘴

        2019-10-22 13:15:58宮開理
        安徽文學(xué)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博園老宅小伙

        宮開理

        我家住在天河源頭的龜背上。我家所在的位置,根據(jù)地形地貌和周圍七座橋的布局,確像個大烏龜。傳說這是塊移動的活寶地,必須用玉石大碓窩才能壓住烏龜,所以先祖在隴上為官告老還鄉(xiāng)時,用馬車?yán)亓艘惶子袷箜愿C和那枚玉石碓嘴。自從我家有了碓窩和碓嘴,鄰居們逢年過節(jié)都到我家院里借用碓嘴磕豆子、芝麻,有時甚至還需排隊。

        小時候,一次我到街上打醬油壓塌了小店的柜臺,店中的二大爺提著碓嘴舉在空中要揍我,我嚇哭了。正好母親來了,母親說:“你這孩子真淘氣,這柜臺是你二大爺吃飯的家伙,你把它壓塌了人家還怎么賣東西!”老頭提著碓嘴很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從你家借來磕黃豆的,現(xiàn)在用好了,干脆你順便提回去吧,我也不送了。”

        母親順手接過碓嘴:“我就是來拿碓嘴的,全家吃飯都指望它呢,只有它能幫我磕碎黃豆和芝麻燒馬糊湯。”母親說完拉著我提著碓嘴回家了。

        當(dāng)時我嘟囔著嘴:“碓嘴提回家了,晚上又是那難喝的馬糊湯?!?/p>

        后來家里喂了一頭老母豬,母親每天黃昏總要揮動碓嘴磕半小時的黃豆,然后用這磕碎的豆子,焐馬糊湯喂母豬。母親把仔豬一個個都喂得憨態(tài)可掬。

        記得院子里東面是豬圈;西面就是那比磙子粗的碓窩,里面放著那枚玉石碓嘴;南面是鍋屋,母親每焐完豬食,就走到院子里擦洗被煙熏出淚水的眼睛。

        包產(chǎn)到戶了,二大爺家買了機面機器,建了加工廠,我家的玉石碓嘴也派不上用場了。碓嘴靜靜地躺在碓窩旁,碓窩上面堆的都是一袋袋矗天的糧食。

        父母覺得我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齡,于是就把院里的那處老宅,里外修繕一遍,草草地給我辦了婚事。記得那是在八十年代中葉,我和妻子連生了兩個女孩。父親經(jīng)常和母親吵架,內(nèi)容總是圍繞我們生不出男孩的事。妻子天天哭,她一哭就像孫悟空鉆到肚里拽我的心。于是我就站出來,公然對抗父親,父親怒火中燒卻不說話,提起墻拐上的玉石碓嘴狠狠地往我腿上砸,“滾!反正這龜背的寶地往后也沒人住了!”

        父親雖然沒有打中我,可我心里疼啊!我很不平地說:“咱不行,不還有妹妹嗎?怎么就沒人住了,女孩也是傳后人?。 备赣H又提起玉石碓嘴向我擲來:“我讓你放狗屁,你妹妹將來嫁人了還隨我姓嗎?”

        我氣得帶著妻小到南方打工去了。拖家?guī)Э谠谕怅J蕩很艱難。一開始由于路費的原因回不起家,后因事務(wù)的繁忙脫不開身。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就是十年。母親常常罵父親:“打孩子怎能用碓嘴呢?這碓嘴是打人的家伙嗎?打得孩子十年光陰不愿跟我們見面了!”

        一天,我接到妹妹打來的電話,母親在電話里說:“兒呀!你在外十幾年了,每月都給我們寄錢,可我們不要錢,要見見你!你爸有病了,你還生他的氣嗎?”

        我一聽爸有病了,頃刻間淚如雨下,決定回家。我把手邊的事務(wù)交給妻子,連夜購買車票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老宅。我像一頭瘋??拗J進(jìn)了父母的房間,卻看到父母很慈祥地坐在客廳里。母親笑著說:“兒啊,你終于回來了!”我迫切地問:“爸,你得了什么病?。∮胁v嗎?”父親笑著說:“思兒??!”我一聽破涕為笑,責(zé)怪母親:“娘,這樣的玩笑你也能開!”母親說:“不這樣你能回來嗎?”

        父親笑著說:“那玉石碓嘴把你的腿砸疼了,所以你十幾年不回來。告訴我,你們這十幾年給我生了幾個孫子?”我耐心地說:“你有兩個孫女,不比孫子差。妹子引回來的王子對你們不好?”“好,好!他們正準(zhǔn)備翻蓋這老屋呢?!蔽液芨吲d地說:“他來代我照顧你們,我磕頭謝天!”

        母親從床頭拿出老年手機:“以后有事朝這兒打電話。”看著母親高興的樣子,我心想:十幾年前,我從外地想寄封平信回家都艱難,如今兩個老人也用手機了。時代變得真快呀!

        母親拉著我的手走出門指著院里的松竹問:“兒呀!這院子變了嗎?”我的目光所及,該變的都變了,就那砸疼我腿的玉石碓嘴,還靜靜地躺在碓窩里。我轉(zhuǎn)身再看看古老的院落,雖然比過去清潔了許多,院中的內(nèi)容也變了,但想比上城里,難?。?/p>

        妹妹和妹夫回來了。妹夫是個透精的英俊小伙子,并且是個大學(xué)生,他是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后與妹妹相識結(jié)緣。我很為妹妹找到這么個優(yōu)秀的小伙子感到開心。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再看看老宅,房還是當(dāng)年的模樣,只是茅草換上了琉璃瓦,土墻變成了磚墻,并用水泥進(jìn)行了精包裝,院落雖顯得清潔漂亮,但院墻未改。我又來到碓窩跟前,提起那枚玉石碓嘴,心里涌出好多說不出的感情。

        吃罷早飯,我很小心地請示父母:“大大,娘,那邊太忙,公司實在離不了我,只有抽空再回來看你們!”

        父母異口同聲地說:“你們干什么營生忙得這么狠?”我說:“開公司,說了你們也不懂?!?/p>

        二老都沒說反對的話,可妹妹鬧將起來:“你把二老一推六二五,都推給我們,這公平嗎?你是這個院子的傳后人!”

        我趕忙掏出一疊錢:“妹妹你們辛苦了,女兒也是傳后人,這點心意請你們收下,算我給你們的小補償。”妹妹把我的錢撒在地上,風(fēng)一吹錢都旋到墻拐的碓窩里,“誰要你的錢,現(xiàn)在農(nóng)村這么好的政策,還不回家你腦子進(jìn)沒進(jìn)水?我告訴你,你再不回來,這家從今以后我要做主了!西邊的大旱地,我準(zhǔn)備搞農(nóng)家樂了?!?/p>

        我忙說:“好好,什么都是你們說了算,我有時間再回來看二老,報答你們!”

        “去吧,誰要你報答,只要你和嫂子不回來耍橫就行了?!?/p>

        “堅決不說半個不字?!蔽襾G下這句話,趁父母在碓窩里拾錢之際辭別父母和妹妹、妹夫。

        我坐上返回的快車,一路眼睛酸酸的老是流淚。家鄉(xiāng)變好了,誰想離開故鄉(xiāng)呀!只是世事弄人。

        中間都是父母生病在上海的醫(yī)院里和他們相見,就沒有回過故鄉(xiāng)。當(dāng)然,我開公司有錢了,父母的醫(yī)藥費和其他各種費用都是我支付。

        又過了十五年,父母都是八十多歲的人了,我自覺不孝,對不住蒼天。抽著年關(guān)的空子,我把所有的業(yè)務(wù)都放下,帶著妻子開著轎車上了高速,一天一夜趕到了故鄉(xiāng)。

        我們來到我家的老宅,戲劇性的變化,讓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間瓦房變成了六間高樓,老宅院子里全部都是水泥地坪,村里的路沒有了往日的泥濘,水泥路通到大門口。老宅徹底改變了往日的模樣,門前是大片的竹林和雪松,過去的小木門變成了雙扇大鐵門,高大的門樓特別氣派,院內(nèi)是盛開的梅花,南面是假山流水,北面是花草吊蘭。妻子也喋喋不休地說:“變了,變了,老宅真變了?!?/p>

        我忙進(jìn)屋看母親,母親笑容可掬地說:“這些年辛苦你們了,我們在家鄉(xiāng)享福呀!”妻子搶著說:“娘!這老宅通通變了,城里的條件比咱老宅遜色了?!蔽艺{(diào)侃地說:“是的,都變了,咱家的玉石碓嘴不會變吧?娘,咱家的玉石碓嘴呢?怎么碓窩也不在了?”

        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兒呀,你還不知道吧!碓窩和那玉石碓嘴也去掙錢去了?!蹦赣H笑得可愛,我沒追問,只是心里特別疑惑,那兩個破玩意兒怎么能去掙錢呢?我剛準(zhǔn)備問個究竟,突然門前一輛寶馬轎車吱呀一聲停到大門口,開車的小伙沖著我說:“請老板和夫人上車!”我一頭霧水。母親笑著說:“這是你妹子的車,是來接你去我家農(nóng)博園的?!?/p>

        我和妻子上了車,小伙對我說:“從這大門出發(fā),一條水泥路,直通老板的農(nóng)博園?!?/p>

        我坐在頂配的豪華轎車?yán)飭枺骸澳憷习宓霓r(nóng)博園干得怎么樣?”

        小伙打開了話匣子:“老板的農(nóng)博園,四季各不一樣。春來千花秀,夏季荷花芳,秋天果滿園,冬季雪梨香,客戶每日滿,游旅四季旺。”

        妻子說:“說得就像神話故事。”

        小伙急了:“故事就在眼前,農(nóng)博園到了,你們下去一看便知?!?/p>

        我們一進(jìn)大門就看到一個高級玻璃房,里面存放兩件配套的物品,我一眼認(rèn)出,這是母親的玉石碓嘴和碓窩。我吃驚地問:“玻璃屋放這干什么?”

        “這是老板的鎮(zhèn)園之寶??!”

        妻子用眼瞪著我,示意我不要亂說話,里面肯定有什么文章。我心想,這破玩意兒父親提著它差點砸斷我的腿,怎么今天它搖身一變成了鎮(zhèn)園之寶了呢?小伙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解釋說:“上次專家找上門來鑒定,此二寶價值連城!”妻子實在憋不住了:“這是婆婆磕黃豆做馬糊湯的破碓嘴,怎么會價值連城呢?”小伙氣青了臉:“這叫玉石碓嘴,你和咱老板有仇嗎?這價值連城的鎮(zhèn)園之寶,怎么經(jīng)你嘴一說,就變成破碓嘴了呢!是玉石碓嘴!這是和田玉石你懂嗎?”

        下車一看,我的眼全花了,過去鳥不拉屎的大崗子,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偌大的農(nóng)博園,園里應(yīng)有盡有,各種美景盡收眼底。此刻,妹妹出了辦公室向我們跑來:

        “嫂子!哥哥!哥哥!”

        責(zé)任編輯 魏尚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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