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蕖
剛擦黑,山村就睡了,睡得很沉?!拔矣杏H人了!”劉大爺突然驚呼,身體一晃,差點跌倒。他扶住桌角,定了定神,才知道是在說夢話。
寂寞的夜真的難熬,自己喝了幾杯酒,熄了燈。他仰躺在床上,干瞪著眼,無邊的黑暗壓得他思緒亂飛……村里只有過年熱鬧幾天,大年一過,就各奔東西,只剩下他和隔壁傻兮兮的阿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年年如此!”
夜死一般靜,他用被子蓋住頭,企圖蓋住那如麻的思緒。突然,他聽到一種聲音,久違的聲音,“嗚噗,嗚噗,嗚……”像他小時候吹的麥哨,他嗅到了一股股麥苗的清香。
他坐起來,撳亮臺燈,原來是一只螻蛄在窗外飛來蹦去,竭力想擠進來。他來了精神,顫巍巍地走近窗邊,打開窗戶,微笑地瞅著黑褐色的螻蛄,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皢栲?,嗚噗”,在燈光的引導下,飛進來一只又一只……一共四只。
他把最大最肥的那只,叫胖胖;略微小一點的,叫花花,胖胖、花花是兒子媳婦的小名。喜歡爬來爬去的,叫皮皮;又小又細,文文靜靜的,叫苗苗,皮皮、苗苗是孫子孫女的小名。
“胖胖——花花——皮皮——苗苗——”他輕輕地呼喚,喃喃自語,“一家人又團聚在一起了?!彼麑ε峙终f,“累了就歇,餓了就吃,吃了身體不愁金子。”他對花花說:“要管好皮皮、苗苗,不怕老子窮,就怕兒女慫……”
胖胖、花花趴在床頭邊,很乖很聽話。停止吃食,一動不動,靜靜地聽他沒完沒了地絮叨。他說:“我知道你們不想出門,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可有什么法子想呢,村里土地全部包出去了,承包費只五百塊錢一畝。全家一年的進賬也就幾千元。山鄉(xiāng)周圍幾十里又沒有工廠,村里很少蓋房(建房要上面批地,很多村民,背債都到城里買房,為了孩子讀書),找小工做都難。這年頭,打開大門就要錢,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花錢;這個費,那個費,一點也不比城里少。待在家里,不外出找活做,喝西北風呀?胖胖、花花很懂事,時不時還擺擺大胡子,點點頭。
他想皮皮,想苗苗,做夢都想。唉!歲數大了,腿腳也不靈。他理解兒子媳婦的苦衷,寧愿自己苦點,也不想連累他。他呢,再苦再悶再難,都自己扛著,不想麻煩他們。他知道他們在外面不容易,邊打工邊帶苗苗,又要送皮皮上學,有多么辛苦。想到這里,淚順著臉頰哨然滑落。
他下床解手,輕手輕腳,生怕踩到這些小家伙身上。他彎下腰把皮皮捧到床上,關掉臺燈,“咯吱——咯吱——”他喜歡聽皮皮在床上爬動的聲音,就好像皮皮在給自己撓癢癢,他舒服極了。
自從這天開始之后,“一家人”又團聚了,劉大爺很開心,整天樂呵呵的。跟他們玩耍、逗樂、傾訴、談天,形影不離。時不時呼喚著他們的小名,“胖胖——皮皮——苗苗——”聲音飛出窗外,在寂靜的村里回蕩。
一天,他和這些“家人”們玩得正起勁時,門口橫了一輛救護車。兒子下了車,后面跟著幾個白大褂。阿呆也來了,一瘸一拐的。兒子瞅了瞅劉大爺發(fā)直的眼光,瞅了瞅地下一片狼藉的瓜皮果殼,瞅了瞅爬來爬去的螻蛄,對阿呆說:“謝謝!幸虧你及時告知?!庇謱Π状蠊诱f,“確實是瘋了,得趕緊治!”幾個白大褂一擁而上,不容分說,強行把劉大爺塞進救護車里……
劉大爺捶著窗玻璃,掙扎著哭喊:“我沒瘋!我沒瘋……”救護車根本不睬他,車屁股甩出一股股白煙,馱著他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