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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邊一座黃泥房

        2019-10-18 02:23:04賈文
        故事會(huì) 2019年20期

        賈文

        那年秋天,我在晉北農(nóng)村做健康問卷調(diào)查。

        一天傍晚,我走進(jìn)了一個(gè)空曠的院子。這個(gè)院子在村子邊上,有些偏僻。院子里面有兩間黃泥外墻已經(jīng)風(fēng)蝕斑駁的老屋,舊式木格花窗上糊著紅紅綠綠的窗花。屋里有一口鍋、一只瓢和一個(gè)水缸,還有一鋪晉北最常見的大炕。

        炕頭放著一卷鋪蓋,后炕依墻用水泥和磚頭砌了個(gè)糧倉(cāng),約半米高,兩米長(zhǎng),有棱有角,做工非常精致,建在那里恰到好處,一點(diǎn)也不顯突兀。這里的人們大都把糧倉(cāng)建在外間或是閑房里的,像這樣赫然建在臥室炕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院里東墻下有片杏樹林,我進(jìn)來的時(shí)候,院子的主人——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正枯坐樹下,目光空洞地對(duì)著虛掩著的門。

        老人個(gè)子高挑,背略駝,面色白凈不顯得太蒼老,隱隱有股子清秀之氣藏在眉宇間。聽到我自報(bào)家門后,老人便站起來招呼我。老人說話帶著濃重的吳語音調(diào),溫和綿軟,很好聽,顯然不是本地人。

        我就問:“老人家,您是江南那邊的人吧?”

        老人回答我說:“嗯,老家江蘇無錫的?!?/p>

        我好奇地又問道:“那您是怎么到山西這里定居的呀?”

        老人只說了一句:“22歲那年就來了?!比缓?,他再也不愿多說。

        老人話雖不多,但很熱情,見天色已晚,硬留我住下,還為我熬了鍋軟糯香甜的小米粥,做了當(dāng)?shù)氐拿孕‰u燉黃花。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shí)候發(fā)生了點(diǎn)尷尬,原本老人安排我睡炕頭,他說:“炕頭熱乎,正好睡?!?/p>

        可我卻覺得炕頭熱得燙人,便說:“那您睡炕頭吧,我不習(xí)慣睡熱炕?!?/p>

        老人說:“還是睡炕頭吧,屋子漏風(fēng),夜里涼?!闭f著他為我展開鋪蓋,放好了枕頭。然后,他轉(zhuǎn)身到外面拿回一塊磚放在炕沿的邊上,并脫下鞋墊放在磚的上面當(dāng)作枕頭。做完這些,他對(duì)我說了聲“睡吧”,就背對(duì)著我和衣而臥,鼾聲很快響起。

        我熄了燈,也躺了下來,可我怎么也睡不著,躺在炕上不住地翻烙餅。

        老人好像一直知道我沒睡,他突然說:“不行就換換吧?!?/p>

        換位不換鋪蓋,我將被褥拉至后炕,緊挨著糧倉(cāng)。老人見狀,說:“不要貼著糧倉(cāng)。”說完,他幫我把被褥拉出來一點(diǎn),然后自己換到炕頭,很快睡著了。我換到后炕后,也很快進(jìn)入了夢(mèng)鄉(xiāng)。

        我又夢(mèng)到了我的初戀女友,自從她車禍走后,我就一直會(huì)夢(mèng)到她。夢(mèng)里,她在前,我在后,我總想拉住她白皙綿軟的小手,她不讓。她在前面走得風(fēng)生水起,她最喜歡的紅風(fēng)衣隨風(fēng)飄起,非常好看。我們走啊走,走過千山萬水,走過茫茫人海。

        突然,一聲刺耳的響聲后,她停了下來,回過頭凄楚地望著我說:“好冷,抱抱我?!蔽铱匆娗懊婧L(fēng)乍起,落葉飄飄,天地間一片迷蒙。我趕緊將她攬進(jìn)懷里,抓緊了她白皙綿軟的小手,那一刻我的心好疼。我感覺懷里的她原來竟是那樣的輕,然后她就像一片羽毛一樣輕輕飄起來,飄過我的頭頂。我拽住她的一縷衣角,衣角卻迅即化作殷紅的血,染紅了我的雙手。她在我頭頂越飄越高,然后向西飛去。我哭著喊著,追著她狂奔,淚水在身后流成一片海。

        我是哭醒的,確切地說是老人將我推醒的。那時(shí),天已大亮。

        老人說:“對(duì)不起,是我的錯(cuò),我不該讓你留下過夜?!?/p>

        我笑笑說:“沒事。我經(jīng)常做這樣的夢(mèng),經(jīng)常哭醒,您別在意。天黑了,您留我,款待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能怪您?”

        老人說:“炕頭熱,你不習(xí)慣睡,后炕你又不能睡,一夜沒讓你睡好。”

        我問:“后炕我咋不能睡?”

        老人說:“待會(huì)兒告訴你?!?/p>

        吃過早飯老人才肯放我走。臨出門,老人撫著糧倉(cāng)說:“你說這是什么?”

        我說:“糧倉(cāng)啊?!?/p>

        老人搖搖頭說:“不是,是人倉(cāng),里面睡著我的女人?!?/p>

        我立即毛骨悚然。

        “甭怕?!崩先苏f,“出去說?!?/p>

        老人輕嘆一聲:“我們是私奔出來的。走時(shí)我倆身上總共帶了12塊錢??蓱z她瘦弱的身子,跟著我顛沛流離,風(fēng)餐露宿,幾次病倒……”說著說著,老人的眼睛濕潤(rùn)了。

        原來,老人和心上人私奔的第二年春天,來到了晉北這個(gè)村子。他現(xiàn)在居住的地方原先是個(gè)廢棄的院子,里面有棵小杏樹開了滿樹的花,姑娘很喜歡,對(duì)他說:“就這兒吧,這兒就是咱們的家?!本瓦@樣,兩人把這塌得只剩下殘?jiān)珨啾诘钠品孔?,泥一把汗一把蓋成了這兩間房,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說到這兒,老人抹了一把眼淚,繼續(xù)說道:“那年秋天,她懷孕了,我?guī)匠抢镝t(yī)院做檢查,順便給她買了件紅風(fēng)衣,她穿上那個(gè)美呀,美得讓人心疼。可她直掉眼淚,心疼我花掉了25塊錢。我們來回都是搭村里的拖拉機(jī),誰料想路上就翻車了呢?她當(dāng)時(shí)就不行了,渾身是血,只是說冷,讓我抱緊她。我就緊緊地抱著她,一直把她抱回了家……”

        (發(fā)稿編輯:田芳) (題圖、插圖 :孫小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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