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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美整容

        2019-10-13 14:54:16兩色風(fēng)景
        故事大王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天馬整容車禍

        兩色風(fēng)景

        1

        喇叭聲、尖叫聲與剎車聲匯成一曲刺耳的樂章,休止符是恐懼。

        單薄的身子像斷線風(fēng)箏般離開一秒前還佇足的位置,突兀地,讓戛然而止的車身失去了意義。

        接下來是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以臉部為發(fā)源,四通八達(dá)地向全身蔓延。

        一瞬間就發(fā)生了,一瞬間就結(jié)束了。

        曹歌睜開眼睛,看到J醫(yī)生的白大褂。

        她坐在病床上,他站在病床前,正小心地解著她臉上的繃帶。

        “讓你閉上眼睛,放松點,你怎么睡著了?”J醫(yī)生笑笑。

        “是啊,怎么睡著了?!辈芨杩嘈α艘幌拢斑€因此回想起了討厭的事情?!?/p>

        “那場車禍?”

        “對……”

        “別想了。手術(shù)十分成功,你也復(fù)原得很好,一會兒拆開繃帶,你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沒有改變。”

        曹歌感激地點點頭。

        一年前曹歌遭遇了車禍。別的地方奇跡似的沒有太大損傷,唯有臉失去了。

        通俗一點說就是,毀容了。

        對正處于花季的少女來說,這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事實上那的確是曹歌最絕望的一段時期。每一天的太陽都是黯淡的,世界都是黑色的。身在國外的父母知道曹歌出事后,匆匆趕回。一家人輾轉(zhuǎn)去了很多著名醫(yī)院,花了很多錢和時間……但曹歌的臉一直也沒有起色。

        直至遇見了J醫(yī)生……

        一面鏡子適時地伸到面前,只看了一眼,曹歌的淚水就忍不住洶涌而出。

        單眼皮、小鼻子、厚嘴唇、圓下巴……那是她的臉!一模一樣、原原本本的那張臉!

        曹歌哭得止也止不住。她知道自己怎么也算不上好看,但就是這樣一張臉,讓她在那些“沒臉見人”的日子里一遍一遍地看著照片緬懷,又一次一次失控地將照片撕碎……

        “還滿意吧?”J醫(yī)生微笑著問。

        “滿……滿意……”曹歌握緊J醫(yī)生的手,有種感激涕零的沖動想要對他下跪,“謝謝您……您救了我……”

        遇見J醫(yī)生或許是曹歌這輩子最大的幸運(yùn)。

        毀容且求助無門之后,父母帶著曹歌來到了天馬小鎮(zhèn)。這里遠(yuǎn)離城市的煩囂,有助于身體與心情的康復(fù)。即使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父母仍然希望為女兒做些什么。

        天馬小鎮(zhèn)的生活簡單而平靜。多多少少,改善了曹歌的敏感與浮躁。有時候花掉一整個下午看天上的云變成各種形狀,那讓曹歌覺得,她的余生都將這樣渡過了。

        J醫(yī)生就在這時出現(xiàn)了。他站在窗下問路,曹歌很快地回答:“不知道?!?/p>

        “不好意思,你真的仔細(xì)聽完我的問題了嗎?我問的是……”大概是察覺了曹歌的敷衍,J醫(yī)生又問了一次。

        曹歌猛地打開窗,讓自己纏著繃帶的樣子披頭散發(fā)地出現(xiàn)在J醫(yī)生的視野內(nèi),她惡狠狠地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J醫(yī)生似乎有點兒被嚇到,但是驚訝的神色卻只是一閃而過,曹歌看見他笑了,他說:“你的臉怎么啦?”

        “啪!”曹歌用力關(guān)上了窗。

        “哎,和我談?wù)労脝??”樓下傳來砰砰的敲門聲,“我是一個醫(yī)生!”

        了解了前因后果、并檢查過曹歌臉上的傷后,J醫(yī)生說:“能治。”

        曹歌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年來,她去過的醫(yī)院、拜訪過的醫(yī)生少說也有三位數(shù),每一個都在看過她的臉后面露難色。即使猶猶豫豫地承諾會盡最大努力,也沒有一個敢斬釘截鐵地說“能治”。

        但是J醫(yī)生那么說了。帶著不容質(zhì)疑的神氣。他看起來是那么普通——身穿白袍,斯文清秀,年輕人特有的稚氣將脫未脫。這樣的人,臨床經(jīng)驗只怕也是屈指可數(shù)吧?他怎么敢……

        “你不要開我玩笑?!辈芨璁?dāng)時冷冷道,“還是你想訛詐?那你找錯對象了,我的爸媽都不在身邊,我也沒什么錢——”

        可是J醫(yī)生說:“我不要錢。我剛來到這座小鎮(zhèn),還沒開業(yè)。你是我的第一個客人。算你免費(fèi)?!鳖D了頓又說,“你在害怕什么?大不了不成功。你也沒什么可再失去的吧?”

        就是這最后一句話,讓曹歌下定了決心。

        而她所不敢想象的幸運(yùn),真的降臨了:J醫(yī)生的診所只是小小的、不起眼的一間屋子。一不留神就會忽略過去。沒有人知道里面有一位絕世名醫(yī)。曹歌從接受手術(shù)到徹底痊愈,前后只花了短短一星期!

        曹歌再三向J醫(yī)生表示感謝,J醫(yī)生仍是輕松地擺擺手:“別客氣啦。歡迎下次再光臨?!?/p>

        曹歌笑了:“對剛出院的病人,不應(yīng)該說這句話吧?”

        “呵呵……”

        曹歌突然皺了皺眉。

        “怎么了?”

        “沒事,頭有一點小痛……”

        “哦,不打緊。這算是手術(shù)后遺癥的一種,慢慢慢慢就會好了?!?/p>

        “嗯。”曹歌點點頭。又不痛了。

        2

        邁著輕快的步伐,曹歌走在路上。她覺得自己快飛起來了,脫胎換骨的幸福令人身輕如燕。

        很快,曹歌回到了自己在天馬小鎮(zhèn)的家。

        她想開門,鑰匙找不到了,只好俯身在門口仔細(xì)尋找。

        “喂,你在干什么?”

        曹歌抬起頭,看見一個膀大腰圓的婦女氣勢洶洶地盯著她。

        “我的鑰匙丟了,進(jìn)不了家門。”曹歌和善地笑著,指指緊閉的門。

        誰知婦女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你說什么?這是你家?”

        “是啊。不過,這一星期我都不在家?!辈芨枵f。

        “放P!”婦女大聲道,“這是我家!你沒睡醒么?”

        曹歌愣了愣,再怎么高漲的情緒此刻都像被冷水蓋頭澆熄了,她忍不住也提高了音量:“你胡說!我都在這里住了幾個月了!”

        “我——都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了?。?!”

        曹歌的耳朵被震得嗡嗡響,她徹底懵了。婦女的樣子看起來很認(rèn)真,但……這怎么可能?

        婦女這時掏出了一串鑰匙,輕巧地打開了門。曹歌一驚,忙往屋內(nèi)一看——

        ……不一樣。陳設(shè)與格局,都跟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樣!

        真的是自己走錯門了?曹歌悻悻地離去,但是在附近繞了兩圈后,她還是只能確定:那就是她住的地方!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容成功的好心情已經(jīng)蕩然無存,此刻的曹歌處于六神無主狀態(tài)。

        “啪!”誰的手用力拍上她的肩,拍得她一下子蹦起來。一個女孩子在她身后格格笑道:“要不要反應(yīng)這么夸張?。俊?/p>

        曹歌回過身,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柯……柯爽?你怎么……會在這里?”

        嚇曹歌一跳的女孩,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柯爽。兩人在學(xué)校里形影不離。不過,自從曹歌毀容又搬到天馬小鎮(zhèn)后,她們就很久沒見面了。

        “你傻了嗎?什么叫我怎么會在這里?”柯爽說,“倒是你,剛才跑到哪里去了啊,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一個小時?!?/p>

        “你在說……什么啊?”曹歌一頭霧水。

        “喂,別跟我開玩笑啦?!笨滤?,“我們不是一起到這個小鎮(zhèn)來旅行的嗎?就在一小時前,我去上廁所,出來就不見了你的蹤影。打手機(jī)又不通,好容易找到了你,你又給我這樣……”

        “停一停!停一停!”曹歌捂住耳朵,剛才還隱隱作痛的頭,這時變本加厲地疼起來了,“我聽不懂……我們明明一年多沒見了……”

        “啥?我們每天見面好不好!”

        “以前是,但自從那次車禍,我毀容了以后……”

        “老天啊!”柯爽被這樣渾渾噩噩的曹歌弄得又急又怕,“你瘋了!你什么時候發(fā)生過車禍?什么時候毀過容?”

        曹歌抱頭蹲了下來:“不要說了……好難受……我要找J醫(yī)生……”

        柯爽的表情這時變得嚴(yán)峻,她一把抓住曹歌的胳膊:“什么醫(yī)生?‘J……難道是那家伙?他對你做什么了?”

        曹歌痛苦地看著柯爽:“你也見過……他?”

        “中午吃飯的餐館里,不是有個自稱醫(yī)生的家伙跟我們拼桌嗎?你還和他聊得挺開心。”柯爽說,“你們聊的,正是你最感興趣的話題——整容。這也不記得了嗎?”

        曹歌沼澤一般的雙眼,在這時閃現(xiàn)了一絲清澈。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J醫(yī)生正邊看手表,邊自言自語地說:“好像差不多了吧?曹歌同學(xué)……”

        3

        曹歌覺得自己的頭痛得快要裂開。

        伴隨著頭痛,有些東西從記憶的海洋里浮出水面。

        她,曹歌,十六歲,高一學(xué)生。最愛做的事情是照鏡子,最討厭的事情也是照鏡子。

        單眼皮、小鼻子、厚嘴唇、圓下巴……怎么也算不上好看,越看就越覺得不好看。

        曹歌在意著自己的模樣,在意到了自卑的地步。

        “如果能變得漂亮一些就好了……”她常常會這樣想。想著想著,就想到了“整容”;想著想著,“整容”就不僅僅是一個動詞或名詞,而成了某種神秘而魅惑的“憧憬”。

        這天早上,曹歌和好朋友柯爽一起來到天馬小鎮(zhèn)。中午吃飯的時候,有一個年輕人來要求拼桌。

        ——他自稱“J”。他說他是剛畢業(yè)的醫(yī)科大學(xué)生,來到天馬小鎮(zhèn)是為了開一間診所。他是那樣和藹可親、談笑風(fēng)生。他的模樣與談吐迅速拉近了與兩個女孩兒的距離。

        “我可真羨慕你們啊,年輕又漂亮?!绷闹闹?,J醫(yī)生冒出這么一句。

        性格大大咧咧的柯爽對此卻之不恭,曹歌的神色卻很快地黯淡了。

        “漂亮?不要取笑我了……我算什么漂亮?”她說。絕不是自嘲,而是發(fā)自肺腑的奚落。

        “噢?嫌自己不夠漂亮嗎?那就去整容唄?!盝醫(yī)生還是笑著,“聽說在韓國,每一個女孩兒出生時,父母都會為她們準(zhǔn)備好一筆錢,那是等以后她們?nèi)f一對長相不滿意時整容用的……”

        曹歌雙眼放光,來自權(quán)威國度的前衛(wèi)風(fēng)氣深深刺激著她,她覺得那才是真正的進(jìn)步。

        吃完飯后,柯爽去洗手間,剩下曹歌與J醫(yī)生。曹歌單獨對J醫(yī)生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懂得整容嗎?”

        “跟治病救人的手術(shù)比起來,小菜一碟?!盝醫(yī)生笑笑,“怎么,想我為你操刀?”

        “不是,我只是想問問……”曹歌吞吞吐吐,“那個,割雙眼皮……要多少錢?”

        J醫(yī)生笑得充滿神秘感:“我的診所就在不遠(yuǎn)。要來坐坐嗎?我一一解答你的問題……”

        他抬腳就走,曹歌叫道:“哎,哎,等一下,我朋友她……”但她到底還是撇下柯爽先追上去了。一是她覺得待會兒給柯爽打電話說明也一樣,二是因為,J醫(yī)生全身散發(fā)著說不出的吸引力,讓人不自覺跟隨他的步伐。

        J醫(yī)生大步流星地走著,曹歌亦步亦趨地跟著,嘴里一疊聲地說:“手術(shù)過程一般多久?會痛嗎?……你們這些醫(yī)生好厲害噢,可以改變別人與生俱來的樣子……”

        J醫(yī)生的診所的確不遠(yuǎn)。他們很快就到了。步入診所前,J醫(yī)生突然一臉狡黠地對曹歌說:“你知道嗎?我所擅長的修改,可比整容來得更復(fù)雜喔……”

        ——回憶到這里斷檔。曹歌止不住地發(fā)抖。

        真相一浪接一浪,將先前的虛擬記憶沖死在了沙灘之上。沒有一年前的車禍,沒有支離破碎的毀容,沒有天馬小鎮(zhèn)的隱居,也沒有起死回生的“整容”……

        假的,假的,那些全是假的。

        但是對曹歌而言,那些又是真的。她刻骨銘心地記得車禍的慘烈,記得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記得第一眼看見自己的“新面孔”時,那蕩氣回腸的感恩……

        根深蒂固,歷歷在目。

        那是曹歌迄今為止的人生之外,另一段真實而平行的人生。

        “我想,我大概知道那個J醫(yī)生是什么人了?!甭犕瓴芨璧臄⑹觯滤f, “他是一個催眠師。聽說厲害的催眠師,可以僅憑精神力量侵犯他人的大腦,并植入大量的偽造情節(jié)。這不正是你的遭遇嗎?明明和我一起出來旅行,卻在與他接觸后,憑空產(chǎn)生了那多災(zāi)多難的一年記憶……”

        “那么現(xiàn)在,他的催眠術(shù)是失效了么……?”

        “能夠造就那種效果的催眠術(shù)會這么輕易失效?我不信……不如說,這也在他的計劃之內(nèi)吧?!笨滤V堑胤治觯氨确秸f,高明的催眠師會在目標(biāo)的腦內(nèi)安裝‘計時器,等過了一定的時間,被蒙蔽的真實記憶就會漸漸清晰……”

        曹歌總算明白了,為什么她的頭會疼——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后遺癥”啊。這么一想,又是一陣劇痛。

        “可我還是想不通,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有什么目的?整人唄!”柯爽怒罵道。

        4

        太陽逐漸西下。離開天馬小鎮(zhèn)的客車要啟程了。

        曹歌與柯爽坐在車上。經(jīng)歷了這樣一樁怪事,她們一點兒游玩的興致都沒有了,只盼著能快點兒回家。

        曹歌仍然時不時地輕叩腦門,柯爽問:“還疼?”

        “嗯……好像,還留下一點兒什么,沒有回想起來……”曹歌搖搖頭。

        客車啟動了??滤唤?jīng)心地瞥了一眼窗外,突然激動地坐直了身子?!笆恰悄羌一?!曹歌你看!是那家伙!”她指著車窗外大叫。

        曹歌循著方向看去,只見一棵樹下,J醫(yī)生兩手插在白大褂里,笑瞇瞇地目送著她們。

        曹歌仿佛聽見腦內(nèi)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隨后,疼痛消失,她找到了最后一段記憶——

        J醫(yī)生領(lǐng)曹歌進(jìn)入診所后,反手將門關(guān)上。

        “醫(yī)生?”曹歌覺得有點不對勁。

        “抱歉騙了你。我其實不懂整容。”J醫(yī)生無所謂地笑笑。

        曹歌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J醫(yī)生自顧自說:“不過沒關(guān)系,我仍然可以讓你獲得‘新生,只要通過一些不太禮貌的手段……說到底,整容的目的不就是要讓人‘喜歡上自己的樣子么?我將為你杜撰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你終會發(fā)現(xiàn)它是假的,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有自信讓那張不能稱之為臉的‘臉永遠(yuǎn)留在你的腦海里。與那樣的狀態(tài)相比,你一定會覺得,現(xiàn)在的樣子已經(jīng)很好看……”

        曹歌已經(jīng)嚇得有聽沒有懂,她本能地說:“不……不……”

        J醫(yī)生最后道:“即使沒必要,也仍然希望精益求精。我可不贊同這樣的積極性。希望有天你也會覺得,過分在意外形的人都很傻,不管是老覺得自己漂亮的,還是老覺得自己不漂亮的……”

        接下來曹歌就失去了意識,再醒來,就是J醫(yī)生裝模作樣地對她說“你怎么睡著了”的時候了。

        客車開始加速,將滿車的乘客拉得離天馬小鎮(zhèn)越來越遠(yuǎn)。電光石火間回想起了一切的曹歌,突然飛快地打開了車窗,她沖著漸漸變小的J醫(yī)生喊道:“謝謝你——”

        就像是期待已久般,J醫(yī)生立刻響亮地回答:“不客氣!有機(jī)會再見吧!”

        “不說‘歡迎下次光臨了嗎?”曹歌再次回喊。

        “不用,你已經(jīng)不是我的病人啦!”J醫(yī)生爽朗地笑了起來,“因為這場手術(shù),正式完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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