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棄水

引 言

329人的左口自然村，是當(dāng)今左口行政村的五分之一，從這個角度說，其份量應(yīng)該不重了。它一直是這個鄉(xiāng)的名稱，當(dāng)鄉(xiāng)政府早已不在左口時，這個名稱仍然不可撼動。建國初期，這里是兩個鄉(xiāng)：左口鄉(xiāng)與瑤村鄉(xiāng)；隨后是左口鄉(xiāng)與橋西鄉(xiāng)。后來千島湖形成又逢人民公社，左口鄉(xiāng)與橋西鄉(xiāng)部分未淹沒湖底的村合并成立了左口人民公社，公社所在地也從左口搬到了顯后，顯然是為了照顧外面的村。到了2006年原光昌鄉(xiāng)的5個村并入，鄉(xiāng)政府又從顯后搬到橋西村龍坑塢自然村，這又是照顧光昌那邊并過來的村莊。鄉(xiāng)域在不斷變化，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在不斷變更。但左口這個名稱一直巋然，左口是自然村名，也是行政村名，還是鄉(xiāng)名，這個小小的自然村很讓人引起探究的欲望。

在早先的左口鄉(xiāng)，左口村確實處在相對中心的位置，最為關(guān)鍵的是地理坐落比較重要。它恰恰處在左右兩源交匯后的下方，《淳安縣地名志》上是這樣說的：村址于十八都左右兩源匯合處左邊，故稱左口。左口不僅只有左邊，它還有廣大的右邊。那就從右邊說起吧。

三個龍源那邊排

從西南往東北，龍源、雄龍源、雌龍源，并排開來，水流從西北往東南，三條源像一隊?wèi)?zhàn)士堅守著這個地理位置。用雌雄來命名一個地名，極為少見，一個物態(tài)的地域給了一個動物性別的名稱，顯示著這方人的特別。為何叫雌雄龍源哩，傳說也就極為擬人：兩條龍開創(chuàng)了三條源。

相傳，雌龍源、雄龍源是一對恩愛夫妻，住在龍源村頭的龍洞里，一天夫妻倆為了小事鬧矛盾吵口直到打架。雌龍受不了氣，離洞私自向石嶺后奔去安居，那條源就叫雌龍源。雄龍見雌龍不歸洞，知道是自己脾氣不好，氣走了妻子，盲目出洞去找，一走走到雌龍相反的方向塘邊村。雄龍自知理虧，但去追老婆找老婆臉又拉不下，就猛一抓抓出一個沉浮潭。之后再也不去找老婆了，順流進(jìn)了另一個源，就叫雄龍源。而雌雄兩條龍的來源又是龍源村。

這個傳說中的情感都是人的氣氣惱惱，顯現(xiàn)的都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把這層關(guān)系，寄于龐大的三條源，讓三條如此廣袤的空間，都成為人及人思想的象征，估計這才是傳說存在的意義。

我們從東邊說起，東邊這條源叫雌龍源。這條源全長16公里，是三條源中最長的，目前有兩個行政村：雌龍源與石嶺后。石嶺后姑且不說，光雌龍源村就夠龐雜了。在十幾公里的范圍內(nèi)，據(jù)不完全計，布著15個自然村。這個村基本上占據(jù)著這條源，它的范圍像過去的一個小鄉(xiāng)，一個村住的人說同村不如說同源更為合理。這15個村數(shù)著還得半天，從外到里：泥魚形后、長田里、何家、下由坑、許家、浪泗坑口、屋基后、陰山下、井邊灣口、紅棗樹底、童家后、胡桃?guī)X腳、富安前、黑嶺塢底、里嶺腳。從這堆村莊里，我們一時半會很難搞清誰是誰。

方為榮的房子，是里嶺腳這個十幾戶自然村最好最新的洋房了。他老婆在門口菜地里干活，他還懶在床上。當(dāng)我們走進(jìn)他家后才起床，老婆也趕緊從菜地里過來，給我們泡茶。他說大冬天，也沒什么活干，這村也是最源頭了，過去翻山過去還能到屏門的胡桃坑，現(xiàn)在沒人走了。他把我們帶到屋外，指著屋后的那個山嶺，說那邊就是屏門。過去，走小路就這樣走的。他還告訴我們，從外面的胡桃?guī)X腳村還有條機(jī)耕路通往胡桃坑，現(xiàn)在不能走了。這邊的胡桃?guī)X那邊的胡桃坑，一定是共同地理名字的結(jié)果。

雌龍源的源頭其實是分兩個源的，從西邊過來還有一個源，那個源里還有一個村，黑嶺塢底，村莊在兩溪交匯處過去一點點。一個叫“腳”一個叫“底”，恰恰能說明這是源頭地帶。感覺里嶺腳處在正源，而黑嶺塢底處在偏源。在村里往西看，小源深深，遠(yuǎn)處的山嶺也不算高。這往西走覺得能走到雄龍源或者龍源，但其實都不是，而是更西邊的十八都源的方家。為什么是這樣呢，是因為雌龍源比其它兩個龍源更深更遠(yuǎn)，它的源頭尾部搭不上另兩個龍源尾部，另兩個矮了，夠不到。

其實我想說的是在這源頭地帶，這兩條小溪的交匯處，那座分割成兩源的界山，壟過來，在結(jié)束處，形成一個圓形的山包。這山包與那壟山之間，感到似斷未斷。這個頸脖處被挖斷了，因為從黑嶺塢底到里嶺腳這樣走路短，弧度大。這樣的小山包非常有意思，形象感特強(qiáng)，能制造出千姿百態(tài)的無限空間效果。在這三條源里，類似這樣的山包不在少數(shù)。在雌龍源，更是如此。最為有趣的一座在許家，正源來的溪與支源來的溪交匯了。這個交匯，有著無限的風(fēng)情。從西而來的支流，在快與正流交匯時遇到了一座山，它不得不掉頭往南再往東再往北，圍著這座山轉(zhuǎn)了個圓圈，差不多達(dá)360度。這座山就是圓形山包，這個獨(dú)特的地形，村里人稱其為“活水螺螄”，頸脖處很細(xì)很低，像螺螄的尾部，差不多四面環(huán)水?；钏菸?，多么形象多么祥瑞的地理風(fēng)水。我為這個命名而歡呼，農(nóng)民的智慧與有趣并不像其表面的木訥。

“活水螺螄”旁的許家自然村是這條源里的中心村，村委所在地。200多口人的村莊，守著山村風(fēng)水，過著他們與被山相融的日子。東邊的茶塔尖，像圓錐的尖頂，高聳在那里。村莊的對面是前山，在前山腳有塊陡陡的旱地叫“溫田”，事實上那里是陰面，氣溫應(yīng)該比別處還低。2018年2月初，大雪過后沒幾天，整塊地就是白色一片，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茶樹完全掙脫了雪的束縛。這個叫“溫田”的地名與整塊地我始終找不到內(nèi)在聯(lián)系，甚至連想象的邏輯推理也不知。前山的上游，如同雙重山脈，其實不然，是山形凹進(jìn)，從側(cè)邊看就如重疊。那地方恰好是“活水螺螄”頭部頂過去之地。

方友明說，我們這個村150年前是姓許的人住的，所以一直叫許家，許家祖先的墳?zāi)惯€在。這個墓很有講究，也很有來頭。有一年，在祭奠放鞭炮時，把墳?zāi)古邭饬?。之后，姓許的家境敗落下來，最后幾戶也搬走了。據(jù)說，搬到安徽歙縣哪個村去了。其實我們這個村是很好的，雖然四面都是山，但每座山都有樣子，都有說法。特別是這個“活水螺螄”，很特別，喻示著村莊的生命。老方說到這里，指著這“活水螺螄”，聲音洪亮，喜形于色。

奎星橋，是雄龍源的水流進(jìn)千島湖的水口，所以過去是碼頭，從地圖上看地皮還是屬于文昌鎮(zhèn)的光昌邊。但現(xiàn)在是一個嶄新的村落，這村莊由兩個小村搬遷過來，一個叫小揸塢，一個叫百尖頭。小揸塢屬于龍源莊，百尖頭屬于塘邊，整個雄龍源都?xì)w塘邊。兩個小村從高山搬下來，現(xiàn)在是混居，屬兩個村管轄?，F(xiàn)在的奎星橋村依山面湖，風(fēng)光十分了得。真有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意境。56歲的仰北朝是從百尖頭搬過來的，他說，他們老家在安慶的潛山縣槎水鎮(zhèn)，爺爺手上逃荒過來的。百尖頭其實是個好地方，當(dāng)時爺爺為什么選這個位置，也是有原因的，老家安慶在長江邊，水災(zāi)弄怕了。在百尖頭離水十萬八千里，安心睡覺，安心生活。但那太高太遠(yuǎn)了，交通實在不便。幾年前從百尖頭搬下來時，村里40歲以上的人，尤其是中老年婦女都不太愿意，現(xiàn)在習(xí)慣了。當(dāng)然是這里好，多方便呀。村里人的生產(chǎn)方式也轉(zhuǎn)變了，都開起了農(nóng)家樂。仰北朝說：祖宗怕住水邊，現(xiàn)在我們又搬到了水邊，但這湖水風(fēng)平浪靜，碧波蕩漾。百尖頭一年也去幾次，有些生活還是要去管下的。前幾天我就去過。

百尖頭曾經(jīng)是雄龍源最里面的一個村，現(xiàn)在人去房毀，村莊只是遺址。只有村口的幾株古樹，比如這株樹齡兩百多年的金錢松，還在告訴吹來的風(fēng)，這里曾經(jīng)是個二十幾戶的村莊。現(xiàn)在雄龍源最里面的自然村是田灣腳，66歲的洪懷枝過去是這個村的赤腳醫(yī)生，他說話嗓門很高，一付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我在村前的馬路上，向四周環(huán)視一遍，問他：雄龍源與雌龍源最大的區(qū)別或者說不同在哪里？他望了望村對面的山說：從山的土質(zhì)上來說，雄龍源上厚下薄，而雌龍源恰恰相反，下厚上薄。上平下陡的雄龍源，孕育出這里的村莊特點。百尖頭是典型的代表，它基本上是坐落在一屏山的山頂了。田灣腳到百尖頭十幾里路，在過去行醫(yī)歲月，每個禮拜基本都要跑兩趟，對這里的山山嶺嶺，一草一木爛熟于心。對百尖頭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對村民個個能叫出名字。他基本起到了向?qū)ё饔?，帶我們?nèi)チ颂税偌忸^。他告訴我們，這是村頭，有幾幢房子。這個地方叫安基坪，是村里遷來最早居住之地。祖宗的墳?zāi)咕桶苍嵩诎不哼吷希谶@里可以看到無限的遠(yuǎn)方，這遠(yuǎn)方所展示的樣子恰是何為百尖頭的原因。

百尖頭海拔550米，站在那里極目遠(yuǎn)望，一座座山頭聳立遠(yuǎn)方，像竹筍，像塔林。這樣子很有特色，在這些眾多的山頭中，靠近雌龍源方向的山更為尖佇，更為星羅棋布。無數(shù)的山尖，差不多在同一水平線上，如千軍萬馬的隊伍。仰北朝向我描述了，不同季節(jié)百尖頭的風(fēng)情。

最為漂亮是在端午時節(jié)，山上百花盛開，萬物蓬勃成長。一眼望去，如同山在舉行盛宴。一座座山，呈現(xiàn)著一年四季中，最為艷麗、青春的衣裳，感到很是熱鬧。眼前的山，圍著稀稀拉拉的村莊，幾縷炊煙有時與霧匯合。配合著鳥的熱情言語，展示著另一種安寧的鬧騰。整個百尖頭，如同在一個童話般的意境里。到了盛夏季節(jié)，人們在山下，看到的“東邊日頭西邊雨”的景象，在百尖頭看到是別樣的神奇。常常能看到，別處很小的范圍在下雨，這種景象十分奇特，太陽照在百尖頭，別處的雨在滂沱，如不共一天又似那里的天破了個大洞。最為神奇詭譎的時候，是霧騰騰的時候。遠(yuǎn)處的“百山”被霧埋了，只露出各個山頭，填滿山谷的霧讓山頭之下成為無限的想象空間，這種“百尖脫霧”的掙脫，儼然把站立在百尖頭村的人上升到天上。那才是真正的仙境。

仰北朝說，可能大家以為百尖頭，冬天很冷，恰恰相反，這里冬暖夏涼。一圍山頂緩緩起伏的高山，弧壟過來，形成很從容的坡地，村民的房子就散落在這些坡地上，高出的緩坡成為屋后。這一群山基本看不到尖，頂多是包與大大長的緩崗。整個百尖頭就是一個太師椅的上半部分，在這里風(fēng)基本找不到自由出入的口子，環(huán)視四周看不見山口，冬天并沒有大風(fēng)。加上日照充足，早上六點不到就有太陽，直到夕陽西下。夏天，這山上比山下低好幾度，四季都可以說鉆被窩、蓋棉被。

百尖頭最里面，神仙洞則在雄龍源的外面。站在神仙洞看塘邊村，有一個很有形的氣象。圍著塘邊有六座山，像六片花瓣，所以有說整個塘邊是蓮花形。村后那座孤山像蓮花的花蕊，也像元寶，當(dāng)然也像是堵住雄龍源的塞子。這座孤山把雄龍源擋在了身后，成為隱蔽的空間，又給塘邊做了依靠。

奎星橋村里還摻雜著小揸塢搬下來的村民，小揸塢是龍源這條源里的小山村，它其實處在這條源里的一個支源，在下龍源與龍源溪交匯。但這個小山村的出入主道是在龍源村，翻座山四、五里路。重點要說的，不是小揸塢，而是這個龍源村。整個龍源莊村有9個自然村，18.4平方公里，村名與這條源的名稱就來自這個村。過去直叫龍源，后來避諱縣內(nèi)的同名村，加了個莊字，叫龍源莊。龍源是龍源莊村的一個中心村。

這是一個地理特點超凡的村，圓圓的村落被圍在中間，它不是城堡但超越城堡，那是自然成形的山把這個村圍住。1000多人口處在這個“城堡”里，安居樂業(yè)、興旺發(fā)達(dá)。我沒有見過第二個像這樣好的地理特點的村。村莊坐落在一個環(huán)形的山岙里，南西北是弧形山圍攏，東邊是北邊山的延伸，是一個小小的類似獨(dú)立的山，其實就是北邊那座山擰出了一個有著細(xì)脖子的山，這座山叫蔭山。它堵在村莊的正東邊，它與南邊山之間只有兩丈來寬，這里只有一個小小的口子。剛可讓一條小溪與一條路走過，據(jù)說，過去小溪還有兩片石頭，像一扇門。我想如果在這口子上筑一座門，進(jìn)入村莊，與進(jìn)入城堡沒有兩樣。

洪氏祖先選中了這個地方，作為繁衍生息之地，真是造化所至。洪氏宗祠坐北朝南，威武氣派。我在其間瀏覽，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個秘密，在它的正堂前三米處透過天井剛剛能看到南邊的山頂。這南邊的山崗，因有起伏、有層疊，看上去像萬馬奔騰，起伏向前。年輕的村會計洪江，自豪地告訴我：這叫千馬山，看似一群奔跑的馬。

有著千馬奔跑的生命之力，寄于這片山水的力量就會超越，三條龍源何不如此？

三座名山三角立

左口的右邊，我的概念是以永芳溪為界的一個泛指，這是左口一個廣泛的地域。并沒有明顯界線，也沒有必要有界線，只是我為了找到一個敘述的坐標(biāo)，為了寄托某種難以言說的又想表達(dá)的東西的需要，才用的一個“詞組”。所以，它完全有可能是指所有的左口，也有可能是指提煉后的左口。反正讀者比作者往往更有水平。

天堂山、蔗山、金紫尖，這三座山，其中兩座在“左口的右邊”。名山必有名寺，三座山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在過去的幾百年間，山上都有一點名氣的寺廟。是山吸引著寺，還是寺助推著山更揚(yáng)名？可能都是吧。凡名山大川，都有叫得響的寺廟盤踞。這三座山中，除金紫尖的自然稟賦相對出眾外，另外兩座并沒有神奇的自然景觀，也沒有規(guī)模上的龐大現(xiàn)象。

天堂山，這名字聽起來很有氣勢。我們不知道這名稱的來歷，在光緒《淳安縣志》中不叫“天堂山”，只叫堂山。有關(guān)它的記載，就短短一句話：“在縣東北六十里，巒嶂層疊若堂陛，山麓洪氏居焉”。其實叫堂山，還比較好理解：巒嶂層疊若堂陛。查問過，過去這地方的寺廟是不是叫天堂寺，有人告訴我否定的答案。那我想那是不是民間的訛化了，堂山？叫天堂山多少好聽？能夠被民間訛化為“天堂”的山，一定有讓人信服之處吧。處在龍源口子右邊的這座山，海拔700余米，從05省道方向看，從光昌邊看都是一座基座龐大，四平八穩(wěn)的山。沒有突兀高聳的山峰，沒有嶙峋有型的樣子。甚至山上的樹，也沒有那么高大，很少見得到參天大樹，也缺少淳安比比皆是的馬尾松與杉木。春天里，一眼望去，也郁郁蔥蔥，也蒼山翠綠，但大凡是低矮闊葉樹木，灌木多于喬木。這種山很像浙江沿海那邊的山，平庸、乏勢、少大樹。

民間何以把堂山訛化為天堂山，沒有找到記載。但當(dāng)今的淳安地圖上標(biāo)明的就是天堂山，讓這座基座龐大，形態(tài)圓潤的山更接近于天堂舒適、美麗、堂皇與天國的引伸，可能是人們的愿望，也是這山造化。2018年4月20日，我到了向往已久的天堂山。我與左口鄉(xiāng)的文化站站長毛德華一起，到了天堂山，但我們只到了這座山的半山腰。這里有幾十畝的平地，像一個饅頭橫豎兩刀切去一個直角，剩下來的樣子。平臺朝南，豎直在北。我估計這個地方才是“巒嶂層疊若堂陛”的經(jīng)典來歷，這個大大的平臺，現(xiàn)在是村里的山核桃林，曾經(jīng)是寺廟的地址。如今這遺址的樣子還存在，基石、地基、平地，還有兩棵規(guī)模并不算特別大但十分古老的古樹還在，一棵已枯，一棵已老態(tài)龍鐘。這整個的空間，都在告訴光顧此地的人：曾經(jīng)繁華過。這整個的空間似乎都在告訴我，曾經(jīng)的一切：暮鼓晨鐘，經(jīng)聲未息。這一切都彌漫在空氣里，可抓可掬。

在天堂山的南邊不遠(yuǎn)處就是蔗山，蔗山的海拔略高于天堂山，有780米。但蔗山不是海拔出名，從地理角度說它是許多水系源頭，光緒《淳安縣志》里是這樣記載的：在縣東北四十里，山分八面，水注十派。昔人植蔗于此，中有宋齊邱讀書石室。一座山有十條山澗小溪的源頭，可見這山的不一般，長得怎么樣才有這樣的形狀：山分八面，水注十派。有十條水源的地方，自然是一個豐靈之地。這座山在豐坪的北邊，在瑤村的東邊。它給豐坪只是一條細(xì)細(xì)的澗水，在枯水期幾乎看不見。因為豐坪，是一個高山臺地，不太可能有豐盈之水。二十幾戶人家，點綴在緩緩的梯形坡地上，北依蔗山，靠得很緊很穩(wěn)，向南望去，遠(yuǎn)處就是廣闊的千島湖。選擇這里落居，實在是風(fēng)水上乘。

瑤村可能與蔗山聯(lián)系得更為緊密，這種緊密是與蔗山之間的人文關(guān)系。方仁六老人聊起蔗山來，神情興奮，雖然話語平穩(wěn)但那種急切想表達(dá)的意思還是十分明顯。他說蔗山山頂有個庵，叫白云庵，供奉觀音菩薩，那是自然形成的庵堂。他說的這個庵與縣志中記載的古室應(yīng)該是同一個自然成室狀的地方，石頭蓋過來，像一間屋，人工略加修飾，就成一個風(fēng)吹雨打，不搖不動的神仙居室。古人改建成廟，古人也在此讀書。石室，廟堂，讀書；也有可能是石室，讀書，廟堂。古書中的書聲，與民間中的經(jīng)聲，怎分得清呢？孰重孰輕呢？在民間可能廟宇的傳說更為深遠(yuǎn)，沒有記載誰還記得住“讀書石室”？神奇的是，石寺廟邊上還有一株金、銀同體的桂樹，桂樹邊上還有一個井。多少年過去了，山頂?shù)膹R宇早已無人，沉于寂寞。桂樹仍枝繁，井水仍清盈。這一樹一井似乎是永久的“記載”，告訴后人這里曾經(jīng)的一切“響動”，曾經(jīng)的書聲、經(jīng)聲。方仁六說，這個石屋庵廟還有一個傳說，就是天堂山、蔗山、金紫尖三座山上的寺廟共用一個笟籬，在蔗山一笟籬蓋過來就有了這個石室。合不合邏輯不管，我們就這么一聽吧。

金紫尖是淳安的傳奇之山，前幾年縣內(nèi)外人趨之若鶩，人們對它的熟悉可能超越其它地方。光緒《淳安縣志》中的記載文字比天堂山與蔗山都多，還附詩兩句：在縣北八十里，高二千丈，中峰圓石聳峭，光瑩無草木，其旁兩峰若俯，每旭日照灼則金紫閃爍，其色不可捉搦。上有九瀧瀑布。洪震老詩：白波九道汩流雪，青玉雙峰長拄天。在此文中，說高二千丈，古人的計量與今有別，準(zhǔn)確地說海拔1451米，在我縣名列第四。關(guān)于金紫尖，我借用古人的這幾句話，已經(jīng)差不多了。因為多有去過，不必贅言。我只想加一句，這山的山崗與王阜交界的地方像薄薄的一堵墻，走在上面往兩邊看都很嚇人，就是這墻把金紫尖這邊的人圍住了。所以，在金紫尖山麓，就有點盡頭之感，也有安全之感。當(dāng)然再高的山也擋不住驢友的好奇與意志，金紫尖也因此成了驢友的目的地。此地有霧凇、有獼猴、有蛙蛙魚、有風(fēng)景，驢友自然愿追遂。

方有才的新房就在山麓的山澗邊，他兒子辦起了登山俱樂部，為登山的驢友們提供服務(wù)，給他們提供吃飯與住宿，還有一些其它登山需要的用品。他說最多時有30人，每個周末都有人來。他還告訴我，有一批上?？腿耍≡谶@里，那時我新房還未建好?？腿苏f上廁所不方便，等我條件改善來再來，前些天還真又聯(lián)系上了。他的舊房就在對面，與新房隔山澗相望。舊房也已改建成客房了。夕陽照在對面，金光閃閃，似乎有著不可“捉搦”的金紫一樣。金紫尖山麓地帶，澗水汩汩，清澈無比。大大的鵝卵石，光滑圣潔，核桃樹、樟樹掩映其間。這樣的景致是離都市遠(yuǎn)差異性特別巨大的。

在此外面幾里的地方有一幢新屋，單門獨(dú)戶的，離村有近兩里路。這是友人胡雅琴的娘家，新房獨(dú)守著一個小小的支塢，這個支塢叫件念塢。我覺得這個名字很有意思，村里人也有諧音成“千年塢”的；我覺得這里很好，壟斷著一塢澗水的清澈。新房如今空著，胡雅琴說想開間民宿，我覺得她想法很好。件念塢流出來的水清得不忍下手，正挨著門前過，這種單守一方圣潔的地方現(xiàn)在比較稀少了，也更能整出山鄉(xiāng)的特色來。如果友人的愿望實現(xiàn)了，我定會再次前往，喝喝件念塢水泡出來的茶。況且，前方還有金紫尖哩！

邊界有三面

金紫尖再往北，是左口右源的源頭。源頭翻過桐木嶺，就是王阜的鄭中。在桐木嶺腳有個獨(dú)一無二的村，桐木嶺村。這個村是個真正意義上的“特區(qū)”，一村兩鄉(xiāng)管轄。這邊是左口的方家，那邊是王阜的鄭中。兩邊管的戶數(shù)差不多，各二十來戶，七、八十人口。兩邊的戶頭插花住，完全是一個村的樣態(tài)。為何成為現(xiàn)在這種樣子呢？這個村里的人很多是建國前后，從鄭中那邊住過來的，有的先有的后。離這里不遠(yuǎn)的地方過去還有一個小村，叫石井坪。住過來久的，與方家這邊住進(jìn)去，就成為了左口管轄的。從鄭中住過來的，稍晚點的，就屬于王阜管轄。

兩邊管轄，各一個小組，都叫桐木嶺。這個村姓邵與管的較多，這兩姓大凡都是王阜那邊來的姓，但現(xiàn)在分屬兩鄉(xiāng)管轄。邵道鼓，是鄭中的桐木嶺人，是老黨員，過去也是這個小組的組長。他是1957年九歲時跟著父親住到這邊來的，在這邊60年了，一切都習(xí)慣了。桐木嶺（這不是桐木嶺村，是真正的那條嶺）他是再熟悉不過，因為他要經(jīng)常去鄭中開會。從這里到鄭中，有二十五里，走一趟要整半天。我問他，你后來為何不住回鄭中去。他說，還是習(xí)慣了，在這里做做吃還是不錯的。這里山高皇帝遠(yuǎn)，有豐富的生產(chǎn)資料。過去開山種玉米，現(xiàn)在有山核桃、中藥材、茶葉。有悠閑自在的生活，農(nóng)民對這種生活方式還是有點依賴的。這里離鄭中25里，離左口出口也有30幾里。當(dāng)然最為關(guān)鍵的是適合生活，這是最主要的。方家村村委主任方章南告訴我：桐木嶺在我們村里算較為富裕的，光山核桃這一項，最多的毛十萬。

過桐木嶺，二十五里山路，還是很艱辛的。桐木嶺邊有個擋柱尖有1100多米，桐木嶺也有八、九百米高。因為高，有關(guān)這條嶺對兩邊的山民來說，最大的記憶是冷。桐木嶺的老鷹尖上，也就是嶺頂了，有個雪洞，讓大家記憶深刻。這個雪洞，是一個自然石頭的營，在此基礎(chǔ)上人稍加改進(jìn)，就成了類似亭子一樣的小屋，供來往行人休息歇腳，畢竟有二十五里路程。為何叫雪洞，一定是與冷有關(guān)。這個叫雪洞的亭子是光緒年間一個做生意的人做的，他由于走不動了，在這里過了一夜。管良冬是方家的桐木嶺人，他說關(guān)于雪洞的傳說，滴滴嗒嗒有好多，概括來說一個字：冷。過嶺的人感受，自然最為突出。他說了一個事例，1984年的冬天，他姑父方友華過桐木嶺的事。姑父是王阜嚴(yán)家坪人，有天他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女兒過桐木嶺。那是一個雪天，山下不怎么的，但越爬雪越大，路越發(fā)難走。走到雪洞處，實在不能走了，就在那過夜。晚上冷得哆嗦，沒辦法，就把扁擔(dān)、柱棒也燒了。雪洞的冷是有名的，但它又給御冷提供了空間。

雪洞刻著兩邊人們的無數(shù)傳奇，也默記著許多僅屬桐木嶺的生生不息。當(dāng)漸漸地桐木嶺退出人們的日常時，那些傳奇只有到記載里去找了，因為經(jīng)歷過的人也在慢慢變老，稀少，不在。

桐木嶺只是方家的一個小小自然村，真正的方家與它相距十幾里路。方主任把村里最為熱心鄉(xiāng)間文化的方紹興老人一起叫過來，給我們介紹了屬于方家的地理與人文。他今年72歲，自稱是村里的唯一詩人，確實也稱得上是詩人、唯一的詩人。他說寫有上百首詩，記在筆記本上。我要他到時整理出來，給我一份。他允可了，但是有種不舍的味道，話語不痛快。我叫他背誦一首，他就把寫蜜蜂尖的那首背了一遍：

千島山川一流景，

三面環(huán)山原始林；

奇山怪石望無盡，

盤古造化服世人。

蜜蜂尖處在方家到桐木嶺的途中西邊的一個叫竹坑塢的地方，我們只到了蜜蜂尖的山腳，在山腳望山尖，此山像一個從另一座山上長出來一樣，直插云宵，如同一支竹筍，也如同一只倒立的蜂。在此地只能看到蜜蜂尖的正面，真正的神奇是在它的背面，因為背面是空的，好像是破了的竹節(jié)。為何叫蜜蜂尖，兩個理由：一是形狀像蜜蜂；二是險得只有蜜蜂能上。能登上這山尖的人在方家也不算多數(shù)，有意思的是方紹興與方章南許多年前都登過頂。上面是原始次生林，在頂尖，可以極目遠(yuǎn)望，看到群山綿延，綠浪滔滔。

黑坑塢是從東往西的一條塢，還有個小地名叫黑嶺腳，與雌龍源的黑嶺塢底東西對應(yīng)。墓堂里就在這個塢里不遠(yuǎn)處，墓堂里肯定是后面叫出來的名字，因為這里還有著方氏遷過來的始祖墳?zāi)?。這其實是個離山谷六、七十米高的一個？地，近十畝地方，是始祖道同公的始居地。此地，對面一排山，像迎面而來的五匹馬，就叫五馬相守，屋后的山像佛手。在這祥瑞之地住了三代，人丁興旺，已住不下了，后遷到現(xiàn)在的方家。

關(guān)于遷到此地定居，還有一個傳說。公元1428年冬天，住在賀城郊區(qū)竹甫村的方道同帶著獵狗到方家這一帶狩獵。獵狗賴在當(dāng)今叫墓堂里這地方不走，大雪天，狗待的地方居然沒有積雪。道同公看看四周風(fēng)水很好，心里極為高興。墓碑上這么記載：看著這里坐向和朝山心情是特別愉悅，他本就懂風(fēng)水之藝，看到山環(huán)水繞，面面迎人，他個人就決定遷此，次年農(nóng)歷二月，帶著妻子余氏定居于此地。

類似這樣的傳說，在十八都源里甚多，幾乎每個村都有一個獵狗的故事，在墻里、徽州舍、田里等村皆有獵狗選址的傳說。祖先這樣選擇出來的定居村落往往是上乘的，山環(huán)水繞、風(fēng)水可嘉。像墻里這樣的村，其地形絕對值得一說。何為墻里，那是對這里地理特征的高度概括。墻里其實就是兩座山圍起來的村莊，很有韻味。在溪道沒有修改之前，村莊的氣勢尤為突出。村后是一座高山，這座山一頭在東邊煞尾，留下圍墻一樣的邊角。而另一方向是從東到西繞到南再繞到東，成圓形。更為奇特的是墻里還有一座前山，這前山是一壟從溪的東邊山上長出來的一個龍脈，不高不大但修長，恰恰一壟。這一壟山直抵西邊，從北往南流的溪遇到了前山只有往西轉(zhuǎn)了個彎，到西邊又往南再往東，溪在這里走了個完整的“之”字。墻里被這兩座山繞在了真正的“墻里”，墻里的后山繞了一個彎后搶在了前山前面，在這個山岬上有了另一個村，這個村就是徽州舍。

而今在前山靠東邊挖了一個口子，這口子走溪又走路，墻里那一個大彎的河道成了農(nóng)田。村莊更為隱匿，整個村被鎖進(jìn)了里面，從“墻里”到了“屋里”。

右源在長灘以下，有著長長一段路是青山，直到左右兩源交匯處。在這段路途中，有一種地形，容易引起人們關(guān)注。大概有三處。那便是，從東邊一壟山脈橫刺往西而來，把西邊的山頂進(jìn)深深的灣凹，兩山緊密，沒有任何谷地，就像榫卯相鎖。這種峽谷地勢，一下展示了其異乎尋常的山勢。磅礴、巍峨，溪流藏匿，在前方總有一個出口在等著。這個出口恰恰就是兩源交匯處，出口長在此節(jié)點上，使相匯變成更為復(fù)雜的地理形態(tài)，再加上兩源的不同，是這個地理成為無限復(fù)雜的山水組合。恰恰幾年前在此處建了個小水庫，水位的上升，抹去了一些地理的復(fù)雜。即便這樣，從新田往下看這個三角地帶，還是得出復(fù)雜的結(jié)論。

在左源的口子，有著獅象守門的淳安經(jīng)典地理特點，同時在這個“門”內(nèi)還有一個母豬下槽的山形。這些山形都在告訴人們這方地理的，大祥大吉。就是因為有這個左源與右源交匯處，有無限復(fù)雜的口子，才有“左口”這個稱謂。

在這文章快要結(jié)尾的時候，聚焦到左口行政村，現(xiàn)在的左口村由九個自然村組成，在這九個村中，我對九龍這個小流域特別感興趣。這個小流域隱藏在左口、鳳翔西山的后面，是山后面擠出的一個支流，這個支流的口子，在鳳翔村口下方的旁處，與其它山體融為一體，不知這地方還有一條小源。加上九龍建了水庫，水被穿洞引到新田方向發(fā)電，真正走這個小源出口的水并不多，小源的存在感更為隱晦了。這個旁側(cè)而去的小源，非常有意思，地形如臺階一級級而上，到了九龍村才顯出有些許平地。藏在里面有三個小村：九龍、官田和猴猻灣。九龍村，是這條源里稍寬的地方，村口很緊，有獅象把門之說，尤其是壟出的獅子挺像那回事。童法來在強(qiáng)調(diào)這只獅子的時候，加重說了這一帶過去是沒有房子的，是村口。以前房子都在這古榧樹的里面。

進(jìn)了村，里面是一個肚子，肚子所顯示的空間，有足夠的寬裕，后來建了水庫，這肚子有削去一半之感，但立體的空間還在。在這個空間里，四周的山圍集而來，如同九龍下海。

猴猻灣在九龍南邊的山上，海拔630米，村莊坐落于次山巔。在這樣的高山之地，沒到過很難想象村莊的生存。胡根三，用手向山巔指了指：那個地方有40來畝田。他說的那個地方叫石井里，一個被稱為石井的地方，說明泉水很多。那些山巔之田就是靠這些泉水灌溉，泉水冰涼但陽光熱烈，在這上面種上水稻也是適得其所。胡根三強(qiáng)調(diào)，光照時間特長，從早上五點，到晚上七點。一個被太陽青睞之地，自然會閃閃發(fā)光。

山間水田最多的是官田村，在與金峰安上交界之地有座山，叫小塢尖，在這山的北麓有一片水田，是濕地梯田，也就是沼澤田，農(nóng)民俗稱爛糊田。有60畝之多，雖然是爛糊田，但小塢尖下的爛糊田還是有產(chǎn)量的。這里不缺水，不缺太陽。這山上的梯田居然不缺水，泉眼密布，這座山可稱其為泉山了。只是村里到那片田還有四五里路，這里確實有點偏了。官田與汪宅、金峰、宋村都交界。這神奇的泉水梯田就在這邊界上。

我數(shù)了數(shù)，左口與七個鄉(xiāng)鎮(zhèn)交界，是我縣交界鄉(xiāng)鎮(zhèn)最多的鄉(xiāng)了。交界之地往往不僅是彼此兩面，一定有無形的一面，隱藏其間，待我們?nèi)ふ摇?/p>

官田村的邵三奎，坐在門口的小凳上，向西指了指說：“去金峰安上、去宋村硤石都是10里左右，小塢尖就在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