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成千上萬平均年齡16歲的北京知青,一起坐著火車去了黑龍江。50年后,上百位平均年齡60歲的老知青,在北京“抱團享老”。從年少到年邁,從北京到北大荒再到北京,他們最終依然選擇了集體。
50年前,成千上萬平均年齡16歲的北京知青,一起坐著火車去了黑龍江,在建設兵團里野營、拉練、干農(nóng)活。在那里留下將近10年青春的知青們,被稱為“北大荒知青”。
50年后,上百位平均年齡60歲的老知青,在北京郊區(qū)的一個小區(qū)里“抱團享老”,唱歌、跳舞、集體旅游。他們互相照顧,彼此磨合,有快樂,也有矛盾。
從年少到年邁,從北京到北大荒再到北京,他們最終依然選擇了集體。
快樂與矛盾
當初一同在北大荒寒冷冬天里“抱團”的人們,如今老了,換了地方,換了方式。
相聲演員孟凡貴是北大荒知青,他在電視節(jié)目中向觀眾介紹,“跟老戰(zhàn)友聚在一起,有得聊,就連吵架都能吵到一塊兒?!背臣艿脑蚯姘俟?,有生活習慣不合拍,有觀點上的沖突。有時,甚至只是因為想起了當初誰的連隊睡的是床,誰的連隊睡的是地窨子?!盎蛟S我們就是喜歡集體生活”。
從2014年8月28日開始,這群退休的老人陸續(xù)搬進小區(qū),姚惠榮是這群人的牽頭人之一。
姚惠榮守在知青活動中心,有人找她傾訴跟鄰居吵架的不快,或是吐槽對他人生活習慣的不滿。有人想出什么新的活動點子,也會來找她。
“抱團”的老人們建了微信群,還定了群規(guī)。頭一條規(guī)則就是要“傳播正能量”,他們回憶從前的兵團生活,群規(guī)里又加上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頭一條就是“熱受祖國、擁護中國共產(chǎn)黨”,還規(guī)定“禁推銷防上當”。
“抱團享老”的意義,不只是在零零散散的活動中一起笑一起唱,更多是灑在生活里的細碎。好些人家互相擱著旁人家的鑰匙。誰若是生了病,大伙兒一起照顧。
北大荒與北京
50年前的8月,北京知青陸續(xù)出發(fā),前往北大荒。當時,知青們的平均年齡只有16歲。
一個宿舍住37人,睡大通鋪,姚惠榮用雙手反復比劃“每人80厘米”,褥子都得窩著,擠得滿滿當當。在炕上加一層板子,又能睡下一排人。姚惠榮睡在下鋪,上面的人一翻身,木板嘎吱嘎吱響,不斷有木頭渣子掉在她臉上。
“我記得清清楚楚,有個睡在上面的,怕冷不想出被窩又想上廁所,憋不住,在上面就尿了?!彼堄信d致地描述記憶里的事,比如兵團組織歌詠比賽,參賽的女孩把東北最常見的紅花綠葉被面裹在身上當裙子,唱一半被面掉了,沒撿起來就羞著跑了。比如男生的合唱團,用鋼筆當指揮棒,甩出了墨水,把前排人的臉都甩花了。
一個豆制品過敏的上海知青讓她印象深刻。那小伙子叫李久勝,每次打飯都不吃豆制品。姚惠榮以為這人挑食不好伺候,故意往他的饅頭里摻了點兒豆粉。
李久勝中午吃了豆粉饅頭,下午就去看急診了,上吐下瀉。等李久勝回來,直接找到姚惠榮。“當時給我嚇得,以為他要來打架,結(jié)果他說,那個饅頭他一拿起來,就聞到了豆子的味道,也猜到是我使壞??伤约阂蚕朐囋嚕降啄懿荒艹砸豢??!?/p>
當初的種種友好與不友好,都在50年的漫長歲月里,變成了如今彼此拿來打趣的故事。姚惠榮拿出手機,翻到李久勝不久前發(fā)給她的消息。李久勝在揚州,剛給她寄了特產(chǎn)白桃。
抱團與孤獨
十幾年前姚惠榮沒退休時,被選為區(qū)人大代表。她開始頻繁接觸社區(qū)的老同志,也開始接觸屬于老人的“孤獨”。
她在中午11點半接到社區(qū)里一位老太太的電話?!耙Υ恚?2點上我們家吃餃子,我包的芹菜餡兒的”。她去老太太家里客客氣氣吃餃子,吃完就走不了了,老太太有很多話要對她說。
老太太丈夫的耳朵已經(jīng)聽不見了,子女也不在身邊,老太太初來北京,幾乎誰也不認識。姚惠榮打起精神,邊聽邊琢磨,“這哪是叫我來吃餃子,這就是找人聊天”。
她還接觸了一對老夫婦,80多歲了,家里4個女兒只在周末回去,有6間屋子的大房子安靜極了。這對老夫婦問姚惠榮:“你北大荒戰(zhàn)友這么多,朋友這么多,那些沒有房的、收入困難的,能不能叫來我們這里住,一個月給500塊錢房租就行。做飯收拾屋子由我們請的保姆負責,入住者會玩麻將就行?!?/p>
姚惠榮組織了6對60歲左右的夫婦,一起去老夫婦家住了兩天,然后問他們誰愿意留,沒人應承。
“老人畢竟80歲了,人家五六十歲的還能玩得動,能到處走,誰陪你老同志玩?!蹦菍戏驄D請保姆都只要會玩麻將的,還總邀請姚惠榮去家里玩。剛開始她還想,這家人真好,后來她明白過來,他們很孤獨。
養(yǎng)老與享老
“跟兵團戰(zhàn)友特別有感情,有話聊?!币輼s反復地說。50年前在漫天冰雪中積累的戰(zhàn)友情,如今隨著他們逐漸老去,變得越來越深。
北大荒建設兵團隸屬中國人民解放軍沈陽軍區(qū),一共6個師。用姚惠榮的話說,北大荒知青接受“正規(guī)訓練”,過的是“集體生活”。那些部隊編制的特性刻在他們的生命中,在他們年邁之后,重新顯出了痕跡。
“特別認同這種抱團的模式。”每次集體活動之后,姚惠榮都要寫一篇一兩百字的總結(jié),發(fā)到抱團享老群里,給大家分享和匯報活動內(nèi)容,點名表揚作出貢獻的人。幾年來所有的活動,她都留存了照片和視頻。
每周一下午兩點,是知青合唱團活動的日子。姚惠榮把一個大西瓜放在活動中心的桌子上,大伙兒唱完歌,話題從當年誰在哪個連隊、誰和誰認識,說到最近的演出誰唱哪一段。沒一會兒,桌上只剩下西瓜皮。
每周四下午,大家到一位專門裝了卡拉OK設備的“荒友”家唱歌,唱《我和我的祖國》《祝祖國三杯酒》,也唱《相約在北京,相遇在房山》。
“我們有體育比賽,彈球、拍洋畫、推鐵環(huán),接東北嘎拉哈。”孟凡貴在節(jié)目里連說帶比劃地介紹“抱團享老”的生活。
到今年8月28日,“抱團享老”的北大荒“知青家園活動中心”就成立4周年了,姚惠榮還沒想好怎么慶祝。
最終她決定低調(diào)行事,畢竟,比起北大荒知青下鄉(xiāng)50周年,更重要的是“十一”要迎來新中國成立70周年。
(《中國青年報》2019.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