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韓琦不是糯米團子,是個強勢人物?!胺彩掠胁槐?,未嘗不言,每以明得失、正紀(jì)綱、親忠直、遠邪佞為急,前后七十余疏?!表n琦做的是宋朝御史,干的是正綱紀(jì)的活計,這活計可不是裱糊匠能勝任的,他是打鐵的,自身非鋼,無以正綱。韓琦不只做文職,也當(dāng)過軍人,軍人氣魄很足的,西夏之李元昊擲函大宋:“歲賜、割地、不稱臣、弛鹽禁、至京市易、自立年號、更兀卒為吾祖,巨細凡十一事。”惡聲惡氣,聽來難受,他叫宋朝別再叫他兀卒,要喊他“吾祖”,好多人如宰相晏殊也準(zhǔn)備喊他“吾祖”了,“將一切從之”。韓琦拍起桌子橫起劍:不行。縱我一人也要與之決一死戰(zhàn)。他與范仲淹一道戍過邊,手段老辣得很,操兵練將,“精勁冠河朔”,時有謠唱:“軍中有一韓,西夏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范,西夏聞之驚破膽?!?/p>
韓公有好多故事,蠻暖人?!绊n魏公在大名日,有人獻玉盞二只”,這兩只玉盞是寶貝中的寶貝,“耕者入壞冢而得,表里無纖瑕可指,亦絕寶也”。出土文物,價值連城。有一回,大家一起看稀奇,突然間,啪,瓦是全的,玉已碎了——“俄為一吏誤觸倒,玉盞俱碎,坐客皆愕然,吏且伏地待罪?!崩糁访闹祪芍挥癖K?韓公卻是一臉笑:“汝誤也,非故也,何罪之有?”沒事沒事,你不是特地摔的,無罪無罪。
韓公愛讀書,讀書便忘我,三更有夢書當(dāng)夜宵?!肮珟浂ㄎ鋾r,夜作書,令一侍兵持燭于旁?!币膊皇沁@家伙不認(rèn)真,深夜了,哈欠來了,韓公精神太旺足,侍兵氣息懈怠了,燈燭燒了韓公的絡(luò)腮胡子,“侍兵他顧,燭燃公須”,燒得下巴火辣火辣痛,韓公沒作聲,“公遽以袖摩之,而作書如故”,一句話都沒罵人。文章寫完了,持燭人換了。不得勁,那人哪去了?辦公室主任喊他去關(guān)禁閉了?韓公喊來韓辦主任,“公恐主吏鞭之,亟呼視之”。你別罵他,別打他喔,這回他犯了錯,下次指定不會再犯的,“勿易,渠已解持燭矣”。別讓他下崗,別解他職務(wù)。
官場是非多,官人間不鬧矛盾是不可能的。蠻多官人當(dāng)面做人,背后做狼;面對面笑嘻嘻,背對背盡是鬼;辦公室送橘子剝給你呷,密室中套絆子绹你腳丫。有人告訴你了,你或自己曉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自然也是怒發(fā)沖冠,沖上去要扇他幾個耳光。韓公不然,“凡人語及其所不平,則氣必動,色必變,辭必厲,唯韓魏公不然。更說到小人忘恩背義,欲傾己處,辭和氣平,如道尋常事”。
韓公這些事,說來是個人操守,可贊。他之個人素養(yǎng),放到工作上,操守轉(zhuǎn)為干部間合作與配合,猶可贊。韓公有一事,可見與他是蠻好共事的。他與范公范仲淹同僚,兩人都是君子,莫說小人與小人多鬧矛盾,君子與小人多鬧矛盾,君子與君子也是會鬧矛盾的。對工作看法不同,意見不一,兩人都是有主見的,談不攏的情況也是多的。那回,“韓魏公與范文正公議西事不合”,一個要往東,一個要往西,誰也說服不了誰,韓公說“我是正確的”, 范公說“你是正確的,對,但我是正確的二次方”。
韓公與范公爭起來,爭得厲害。范公沒掀桌子,也沒把議題稿本摜地板,他是一氣之下,哐當(dāng)哐當(dāng),推開椅子,走人。你對我是甚態(tài)度,你會放炮仗,我也會發(fā)脾氣。擱李局與張局,這會局便成死局。這會議成死局不打緊,工作以后怕多僵局了,官人間,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結(jié)下梁子,別想形成統(tǒng)一意見。一把手與一把手,一把手與二把手,多是這么鬧的,從此,這地方團結(jié)安定的政治局面,便不復(fù)存在。
范公是領(lǐng)導(dǎo),我跟你平級,不平級我也是領(lǐng)導(dǎo),范公面子重,韓公便不可有尊嚴(yán)?范公會不開了,他也可以甩袖子,踢凳子走人。韓公不是這做派,他放下身段,追到辦公室外面,扯住范公衣角,抓住范公手,搖啊搖,“文正徑拂衣起去,魏公自后把住其手”:老范,好說好說,你莫生氣嘛。我們都在商量工作,意見不同,可以繼續(xù)商量嘛!“希文,事便不容商量”?韓公不是帶氣說的,是帶微笑說的,“魏公和氣滿面,希文意亦解”。韓公好態(tài)度,范公態(tài)度好,兩人便都坐下,工作為重,意氣為輕,國事為重,個人為輕,繼續(xù)開會,求同存異,民主集中,同向同行,兩領(lǐng)導(dǎo)間無有芥蒂,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制度決定態(tài)度,態(tài)度也影響制度,法度決定風(fēng)度,風(fēng)度也影響法度,民主風(fēng)度者何?向與你持不同意見者,伸出一雙熱情而真誠的手吧。只此一把手,消融幾異同。消融幾異同,諸事便可成。
(摘自《雜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