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癌癥患者不是病死的,是被“癌癥”兩個字嚇死的。在最后的日子,他們除了忍受疼痛和孤獨,還要時刻面對死亡帶來的恐懼。有的患者因為怕死而去跳河;有的患者為了猝死,一口氣爬了20層樓……
唐婧作為一名國家二級執(zhí)業(yè)心理咨詢師,是國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為癌癥患者提供心理支持的腫瘤心理康復(fù)顧問。2014年至今,她已為50余位癌癥患者進行一對一的深度心理咨詢。
很多癌癥患者是嚇死的
2006年,唐婧從英國留學(xué)歸來入職北京某三甲醫(yī)院,成為一名心理醫(yī)生。由于不適應(yīng)國內(nèi)醫(yī)院的體制與環(huán)境,半年后她選擇了辭職。
此后7年中,唐婧換了三家500強外企。她看著身邊的同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變成腫瘤患者,到最后含淚撒手人寰。
唐婧至今仍清晰地記得,2014年,她曾經(jīng)的頂頭上司——46歲的跨國企業(yè)亞洲區(qū)高管,從查出肝癌到去世,僅僅相隔了十天。大家都說,肝臟上的腫瘤一定跟著他好些年了,怎么會在短短十天內(nèi)就奪取他的性命?一位醫(yī)生朋友告訴唐婧,很多病人都這樣,他們不是病死的,是被“癌癥”兩個字嚇死的。
就在這位高管去世的兩個星期后,唐婧的前同事兼好友被查出罹患胰腺癌晚期。胰腺癌也被稱為“癌中之王”,一旦查出,通常就是晚期,惡化程度很高,醫(yī)生預(yù)計,她只能再活半年。
病情確診后的第三天,她來見唐婧,哭著說查出癌癥的那天晚上,她就一夜沒睡著。第一天還能系上的褲子,第二天就要松一個扣子,到第三天已經(jīng)完全系不上了。唐婧第一次知道,癌癥的真正恐怖之處——原來人一旦精神崩潰了,腫瘤可以如此快地瘋長。
后來很多患者的經(jīng)歷也是如此——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嚇死的。唐婧一直陪伴朋友,每周為她進行心理治療、催眠治療。后來,她的生命比原先醫(yī)生估計的生存期多出了半年。
兩位好友的經(jīng)歷,給了唐婧很大的沖擊。從那年起,她開始專注于癌癥心理康復(fù)的研究。
疼痛與孤獨是癌癥患者揮之不去的陰影
臺灣“名嘴”傅達仁在家人陪伴下安樂死的視頻前一段時間在網(wǎng)上被公開,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85歲的傅達仁之所以選擇安樂死,是因為他在罹患胰腺癌后飽受疼痛之苦。
雖然對于安樂死這種方式大家有著不同的意見。但可以看出,疼痛對于癌癥患者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很多癌癥患者最后的日子,都在疼痛中度過的。
有些意志力比較堅強的人,在一開始查出癌癥之時覺得沒什么:“不就是癌癥嗎?不就少活幾年嗎?我不怕?!钡斕弁凑嬲齺砼R的時候,人就被擊潰了。
“我會不會被疼死?”很多癌癥患者都問過這個問題。
因為疼痛,他們要服用阿片類藥物,但是這種止痛藥有很大的副作用,會引起眩暈、嘔吐,加之放療、化療等產(chǎn)生的副作用,很多人出現(xiàn)了莫名的軀體疼痛。
疼痛和止痛藥限制了他們的活動能力,很多患者因此抑郁。他們最常有的表現(xiàn)就是“作”,特別是對離他親近的人,比如對家屬、醫(yī)生等尤其“作”——挑剔、諷刺、哭鬧、猜疑、甚至是謾罵和攻擊。
除了難以忍受的疼痛,很多時候,他們的“作”是因為孤獨。孤獨感是折磨每個癌癥患者的另一大精神困擾。從被確診癌癥的那一刻起,他們的人生從此便再也不同了。
一個來訪者曾經(jīng)告訴唐婧,他看到恐怖片里的一個場景時,當場失聲痛哭。那個場景是:當警探最后找到了女孩所在的那口井時,才發(fā)現(xiàn)女孩當時掉下井后不是立刻就死了,她在井底下生活了30年。“我看到那個井壁上到處都是女孩的手指抓痕,我知道她在這30年里無時無刻不在拼命地想爬出去,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掉下來,因為井太深,她根本爬不出去,也沒有任何人能拉她一把,我覺得那就是我?!彼拗f。癌癥讓他覺得,自己就在那口深深的井底,不管怎么努力,都爬不出去。
很多時候,孤獨感的另一方面來自于即使生命進入了倒計時,但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很多東西仍舊是不可以對老公、兒女、父母、朋友說的。
有一位來訪者,在手術(shù)的前一天找唐婧聊了6個小時。她不厭其煩地把自己的一生講了一遍又一遍。后來,那位來訪者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幾個月后,唐婧才得知,她最終沒能走下手術(shù)臺。
死亡是癌癥患者繞不開的終極話題
在所有話題中,死亡是癌癥患者和唐婧探討最多的。
很多患者確診后,從來不敢在家人朋友面前說起死亡。他們不敢告訴別人自己怕死。有些人,即使說出了自己的恐懼,家人通常也會選擇回避,告訴他:“別瞎想,你不會死的。”如果患者向醫(yī)生提起死,醫(yī)生多半會把家屬叫來,說:“我不跟你談了,我跟你家屬談?!?/p>
作為一名心理治療師,唐婧覺得對他們有幫助的,首先是要敢于面對死亡這個話題。普通人恐怕無法想象,癌癥患者對死亡的恐懼,是超乎想象的。尤其是晚期患者,很多人在病情確診的那一刻,幾乎就相當于被宣判了死刑。等待最終的那一天來臨的日子,無比煎熬。
唐婧還記得她接手的第一位患者,是一名50多歲、被確診乳腺癌三期的女性。她對唐婧說:“你能想象嗎?我特別特別怕死,所以我去跳河自殺過?!?/p>
還有一位來訪者說,猝死是他經(jīng)?;孟氲囊患虑?。為了能夠猝死,他曾經(jīng)去爬樓,一口氣爬20多層。有一次,當他就快要爬到樓頂?shù)臅r候,感覺到心臟在胸腔里面狂跳,那種感覺特別爽,他甚至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痛快地死去了。但是,這種死法一直都沒有在他身上發(fā)生。
每做完一次心理咨詢,唐婧都感覺是經(jīng)歷了一次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共振。打開別人心結(jié)的過程,也是一次直面自己內(nèi)心的旅程。在唐婧看來,在患者的生命末期,她的角色不再只是一個治療者,她能做的更多的是陪伴,讓他們在死前不孤單。
在和患者們一次次的交談中,唐婧也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堂堂的死亡教育課。在我們生活的文化環(huán)境里,死亡是個始終被回避的話題,每個中國人都缺少一堂死亡課,她希望人們有勇氣直面生死這個話題。畢竟,老齡化社會已經(jīng)來臨,而死亡,是我們每個人都繞不過去的話題。(《沈陽晚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