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三絕
初戀何錦來電話時,我有些愕然,說話一度結(jié)巴,好半晌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是失態(tài)了,想補救,但到底還是失態(tài)了。
也許是我的失態(tài)徹底讓他放棄了迂回,接近收線時,何錦對我說:“我想見你?!?/p>
他只說,我想見你,沒說我想你,也沒說我忘不了你。
我再一次怔住,不知道要怎么樣接下去,接受,或者拒絕??珊五\似乎并不想給我時間或機會去矜持。
他說:“明天下午三點半,在老地方,我等你?!?/p>
說完,他收了線。
我握著電話,又過了半晌,直到有人敲門,這才從神游太虛的狀態(tài)里走出來。
進來的是誰,我到許久以后,還是沒有想起來,也不記得他到底是進來干什么的。那時,我滿腦袋里想的都是,三點半,穿什么呢?那套新買的寶姿?太正統(tǒng)了吧,他會不會認為我那樣穿有點炫富的嫌疑?要不,去年那套只穿過一次的波西米亞長裙,不失禮,又不太隆重,恰到好處吧?再不,穿套運動裝去吧?
我做了頭發(fā),又去美容院做了保養(yǎng),在鏡子里仔細地端詳自己,直到找不出一點疲憊或者憔悴的痕跡,這才肯放心地躺到床上去,剛躺下,又跳起來,拉開大衣柜的門。
那一整個長夜,我就是在這樣不斷地穿了脫,脫了穿的試穿中度過的。
直到華庭打著趔趄開門進來,多奇怪,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開的門,我甚至沒有聽到他開門的聲音。要知道,若在以往,縱然在熟睡中,他開門的聲音仍舊可以把我驚醒。
華庭見我盛裝的樣子,顯然嚇了一跳。我們就那樣在午夜的日光燈下彼此用眼睛糾纏,直到華庭打橫把我抱起來。
我想起了那次,我跟華庭的老板娘去酒店捉奸時的情景。我們搞錯了房間,華庭的老板娘叫囂著把門弄開時,我看見了華庭,還有另外一個女人,華庭光著上身,表情愕然。
從那以后,我們就開始冷戰(zhàn)。
華庭曾經(jīng)想要跟我解釋,許多次。軟的硬的,他都用過,但我不聽,不想聽。
不聽,一則因為他出軌,二則因為他在我那么多的朋友面前出軌。這樣的情況,有時,就算我想原諒,但我又拿什么去原諒他呢?
我遲了十五分鐘到達何錦的約會地點。沒什么目的,純?yōu)槌鲕?,純?yōu)閿⑴f,或者,純?yōu)閳髲?。又或者都不是,且行且看?/p>
何錦的出場,真在我意料之外。我以為他該和我一樣,至少也得是個整裝待發(fā)的樣子,但實際上,他憔悴至極,衣衫不至于襤褸,但絕對是有日子沒換了,一身的落泊味道。
那一剎那,我開始后悔出來見他。一種極其原始的、本能的、不由自主的想法油然而生: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呢?他不會是來管我借錢的吧?如果他開了這個口,我想,5000元以下,超過這個數(shù),我只好找個像樣的借口推他了。
當這個想法清晰且篤定地冒出來的時候,也著實嚇了我一大跳:不過經(jīng)年的歲月,我何時變得這般世俗又市儈了?
我有點坐不住了。那是家裝飾雅致的咖啡館,里面打我進來落座到現(xiàn)在,一直在低低地徘徊著王菲的聲音,清澈而又空靈,低低地,如吟似訴。
為掩飾尷尬,我低下頭輕輕啜了一口黑咖啡。真苦!我皺了一下眉。
就這樣一個小動作,何錦按了呼叫器幫我叫了服務(wù)員,然后幫我要了兩包糖,他小心翼翼地撕開,然后用目光詢問我,再然后,輕輕地把那包潔白的細沙一般的東西撒進我的咖啡杯子里。
就那一個動作,我的心又有了些許的淪陷。我想,到底是初戀,事到如今,他仍舊沒有忘記過我們談戀愛時我的習慣。
簡單的寒喧、沉默、問候、冷場,后來,何錦仿佛下定決心般,說:“百合,這一次,我是有事相求!”
到底還是有事相求!
我低下頭喝咖啡,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按照常理,這時何錦該自顧自地說下文。
然而,何錦的要求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何錦說:“百合,我有個情人,如今懷孕了,非要跟我結(jié)婚,我給她多少錢她也不愿意把孩子打掉,還非要到我家里去鬧。百合,你……你能不能裝一下我妻子,去見見那女人,勸勸她?我不想離婚?!?/p>
我答應了何錦的要求,沒有為什么,雖然有短暫的猶豫,但我還是答應了他。
何錦告訴了我那女人住的地方。他朝一處高級小區(qū)的小戶型指去,說:“三樓,1號?!?/p>
然后,他先行上去,裝作探望,或者其他什么都好。再然后,我再像個抓奸的正室一樣沖上樓去,破口大罵或者殷勤苦勸。
總之,何錦說:“至少要讓她把孩子打掉,否則,我的家就要保不住了?!?/p>
他已經(jīng)不小了,辛苦了十來年才得來的一切,不想被個女人毀于一旦,更何況,他并不愛她,只不過是愛她年輕的身體罷了。
那天,何錦對我的表現(xiàn)并不滿意,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我會那樣。他以為我會像個真正的正室一樣,潑婦似的撲上去,撕扯那所謂的小三的衣服或者頭發(fā),然后鬧得盡人皆知,讓那個“小妖精”知難而退,到最后退而求其次,收了曾經(jīng)口口聲聲說愛她勝過愛自己老婆的那個男人的錢,然后打掉孩子,自此后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干。
但我沒有,我敲開了門,然后看何錦像電影金像獎得主一樣,表現(xiàn)得誠惶誠恐,再兼之驚愕得張大了嘴巴,用半責怪半懷疑的口吻軟軟地質(zhì)問我:“你跟蹤我?”
我“啪”地給了何錦一記響亮的耳光,然后直視他身后的女人,說:“這個男人我不要了,我愿意離婚,凈身出戶?!?/p>
然后,扔下仍舊處于錯愕中的何錦和兀自悲欣交集的小三決然而去。
許多天以后,我收到來自何錦的短信,沒有責備,當然,也沒有贊揚。他只寫了一句話給我:年輕時,我們不懂愛情,年華漸漸老去,我們又都不需要愛情了。
我看著幽藍的手機屏幕上那幾行簡短的小字,心里像突然間失去了什么一般,空蕩蕩的失落。
我努力不讓自己落下淚來,卻還是在寂靜地,華庭沒回來的深夜里,一個人抱著短信嗚嗚嗚地大聲哭泣起來。
我和華庭離婚了。
原因很簡單,他發(fā)現(xiàn)了何錦發(fā)給我的短信。站在一個丈夫的角度,那樣的短信或多或少還是有一些曖昧的,更何況,我也沒打算要澄清。
在一段腐敗變質(zhì)的感情里,還有機會冠冕堂皇地華麗轉(zhuǎn)身,我不知,這是上天對我的仁慈還是殘忍。
離婚手續(xù)辦下來那天,華庭摔爛了我的電話,我靜靜地看著他,他沖我咆哮,喊得聲嘶力竭:“為什么要背叛我?為什么不肯聽我解釋?那天你見到的情景,是老板事先收到了情報,說他老婆要帶人來捉奸,情急之下喊我過去救場的。你看見的,根本就不是事實!”
“是嗎?”
他指著我:“是你親手毀了我們的婚姻!”
我靜靜地看著他。當年他追我的時候,第一次牽我的手,第一次笨拙地親吻,第一次羞澀地纏綿,多像發(fā)生在昨天。那些情景還歷歷在目,但,人事卻已全非了。
我想起那件事發(fā)生不久的某個夜晚,他未歸,他的那個喜歡到處去抓奸的老板娘喝得醉醺醺的,打電話給我說:“百合啊,我對不起你。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老公是被我老公抓去頂包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即使是那樣,我還得要裝作不知道,裝成一個傻女人。百合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是不是很自私,為了保全自己的尊嚴和婚姻,那么下賤地犧牲了你!百合,我愛他,他也說過要愛我一輩子的,為什么,為什么到頭來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又想起那天,華庭早歸,他去衛(wèi)生間洗澡時,有人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
那條短信是這樣寫的:是不是你老婆要是沒有把柄,你就永遠不跟她離婚?我告訴你,我能等,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我肚子里的孩子能等,我爸爸也不能等。我爸的脾氣你也知道,到時候別說這份合同,就連你現(xiàn)在的工作恐怕也保不住了。
我捂緊了大衣,手插進衣服口袋里。對了,電話讓華庭摔壞了,怎么辦,再買一個吧!買一個什么樣的好呢?買華為吧!華庭一直說這個合同簽下來就會給我買一部最新的華為,看來,這個愿望,只能由我自己來實現(xiàn)了。
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路過一對年輕的小情侶時,我聽到了這樣的對白。
女孩說:“討厭,凈騙人!”
男孩說:“不騙你,真的,這一輩子,我只愛你一個女人,我發(fā)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