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圣
獸是暗語。獸是烈火。獸是音符和云霧。鵪鶉的鳴叫,烏鴉的撲騰,獸在家園被馴服,爪子和喙,失去鋒利,變成人的一部分,變成神的一部分。
我的祖先,與獸共舞。
人類,一定是被獸類征服過,獸才成為敬仰的燭光,在三千年的長河中飄搖。
獸高大。成為崇拜的神靈之后,獸變得乖巧、靈動,變得方圓得體。
獸狡猾。箭頭擊中的是媚態(tài),受傷的獸,還在人間環(huán)顧。因而,獸,成為膜拜的信物,成為祭壇的神秘。
眼前的大馬,蹄子上卷起的風(fēng)云,我的祖先一直在追隨,它飛過去的地方,我的祖先一直在興嘆。祖先成為王,這只大馬,便成了他的坐騎。眼前的大象,用長鼻在交換領(lǐng)地,我的祖先一直在觀望,它占領(lǐng)的地方,我的祖先一直在阻止。祖先成為寇,這只大象,便成了他的神話。
獸與人類,平起平坐。
獸是暗語,三千年的遺產(chǎn),被我們繼承。
獸是烈火,三千年的火光,還未熄滅。
獸是音符和云霧,三千年的光景,還有余音和謎團。
花朵還沒有盛開,雨水還沒有降臨,人類就有一雙鑄銅的手。
手上,有朝露,有流水,有鳥鳴和花蕾。
一雙手,是日月衍生的刻刀,把人間雕琢。
大地的溝壑,鑄造其中,人間的命定,鑄造其中。
一雙鑄銅的手,打造的光景,三千年的鷓鴣在塵埃中飛翔。
鷓鴣的羽毛上,沾滿彩虹,輕飛的姿勢,像神的眼神,像征戰(zhàn)的一支隊伍。
一雙鑄銅的手,鍛造最初的誓言,也鍛造最后的遺言。
萬種風(fēng)情熔入熔爐,神性的榮耀成為一棵枝繁葉茂的太陽樹。漫天星辰,化作一粒粒太陽的種子,結(jié)成一串串太陽開出的花朵。
青銅的光芒閃爍掌心。
一雙鑄銅的手,握住青銅,揚起風(fēng)暴和閃電。
青銅在手上重生,復(fù)活。青銅,在站立中訴說,在朝拜中沉重。
喧囂與寧靜,把一張人的臉譜,放大成古老的戰(zhàn)場、遼闊的疆域。
飛禽走獸,成為人間的恩典。箭鏃上的血,凝固在神壇之上。
鵪鶉與鷓鴣,停在太陽樹上,目光里滲透出風(fēng)聲。
一雙鑄銅的手,沾滿五千年的淚光。
一雙鑄銅的手,把青銅的內(nèi)心植入血脈,人形,是祖先,獸形還是祖先。鴨子河畔的水聲,席卷烏鴉的鳴叫,刀痕里的陽光,明媚如初。
鍛造的手,托舉夜鶯的低語,時光安靜下來,留下殘片,留下裂痕,留下生銹的一只鼎。銅的聲音,掩埋村落與城堡。
祭器上,流淌的狼煙,成為膜拜的火光。
青銅,爐火中卷起一陣血雨腥風(fēng)。鑄銅的手上,彌漫著烽火。
枝丫被圖解。風(fēng)穿行其中。果實飽滿而虛幻。
一只蜘蛛張開一張大網(wǎng),有蟲子飛來。
樹是角色,站在人的隊伍中,高人一等。
名曰神樹,分辨不出是桃還是李,樹上的花朵,會開出怎樣的結(jié)局。
膜拜,在樹下叩首,樹的眼睛睜開,陽光打濕背影,祖先的衰老,一定比一棵樹更快。
樹的心跳,一定比一塊石頭更艷麗。
發(fā)芽,是許下的心愿。
高舉的樹枝,像星辰的翅膀,火焰在大地上抽泣,人間的孩子,在樹下玩耍。
出土。鴨子河畔的泥土,釀造的黑暗像一個旋渦,鼎罐里盛滿前朝的雨水和風(fēng)浪。
出土。馬牧河安靜下來,人們在驚嘆,鼎罐里空著的年華,萃取了人間的花朵,久遠(yuǎn)的暗香,停頓在一粒塵埃的飛揚里。
官方的文字,是一道圣旨,還是一道神諭,破譯出的密碼,是一群牛羊,還是一塊頭骨。鼎上記載的盛世,帶有缺口和傷痕。
年代久遠(yuǎn),鼎在禁錮中,化解人間的遭遇,成為昂貴的一段歷史,被后人領(lǐng)會,或者猜測。
銅鑄的人頭,眼里有火。
有火焰在燃燒,有火星在飛濺,有火種在延續(xù)。
對視,我看到的眼睛,夸張成一把鑰匙的形狀,可以打開三千年的時光,可以饋贈給我的子孫,保存那張臉上掛著的寒霜。
人頭面具,是巫師的神話,只有神能看清它的本來面目。
神的氤氳,九十九尊青銅開始大合唱,造化的靈魂,內(nèi)心積攢悲憫和憂傷。
人頭的耳朵,聽見鐘聲。空蒙的時間被它聽見,雷雨和風(fēng)暴的混響,在人間盤旋,馬蹄聲凝固成一團烈火,久遠(yuǎn)的榮辱,銹跡斑斑。
人頭低垂,暗淡的往事在回升,慈祥的神情如一朵蓮花。
臉色鐵青。武士的臉上,征夫的臉上,書生和鰥夫的臉上,寫滿天真、麻木、無助和覺醒。
與這些眼神對接,我被教化、被征服、被流放、被還原,多看一眼,看出了幾分熟悉和敬畏,看出了幾分悲切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