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細算已有五六位老友斂衣深行離城,悄然歸隱民宿,泛舟人間,琴棋畫詩酒茶,笑傲江湖。斯人一去不復返,于歸處樂而忘憂。萬里江山,只對戶牖方圓一景;四時流光,只取春花秋月一瞬。
透過朋友圈細細打量,我們這些辛苦的守城者與義無反顧的民宿隱者之間,明明只隔了一段空間,卻猶如隔著幾重世界——彼此的時光變奏和追求姿態(tài)都迥然不同。他們追求過、努力過、選擇過、成功過、失敗過,當心間榮華淬煉為簡素清靜,當一腔熱血蛻變?yōu)榘矊幊墒?,當功名利祿淡化為知足長樂,當尺短寸長轉(zhuǎn)變?yōu)榈攘魁R觀,終于繁華落盡見真淳,歸隱也就成了一件無需爭議的事。有的歸隱于市井民宿,有的歸隱于田園寒舍。而此岸,是我們在努力守城。
小院兒是我的朋友圈中最先歸隱民宿的人。當我欣喜地遷入帝都新居時,她放下多年打拼所得的身份和地位,從一線城市出走,攜夫隱身于彩云之南。透過她曬的圖片,眼見她變身泥瓦匠和裝飾工,一點一點把麗江一座老院子幻化成古意盎然的雅舍;眼見她手繪菩薩圖、手作仿故宮文物裝飾品和禪意十足的插花;眼見她著一身棉麻盤扣衣裙,焚香煮茶………琴瑟和鳴不似在人間,溫暖親和不復昔日霸氣。至此,終于明了,以往她對中式生活的向往和踐行片段,并不是偶一為之的心血來潮,而是對理想生活的堅守。夙愿在心,執(zhí)念不息,初心不忘,時候一到,便滌盡凡塵歸素心。擇世界一隅,用心經(jīng)營日升星沉、簞食瓢飲和花開花落的年年月月。
阿嬌是朋友圈中第二個歸隱民宿的人。當年,她是徒步橫跨東南亞、寫書、開店的文藝女青年;如今,她是隨夫經(jīng)營小客棧和寫劇本的文藝人妻。原本,開客棧并不在她的人生計劃內(nèi),因為一段無法放棄的感情,她拿出全部身家,隨著愛人到大理洱海邊開啟了新的人生。兩人一狗一籬笆,潮起潮落觀晚霞。幸福得不似在人間。她曾笑著說,在大理,不敢小覷任何一個人,那些街頭走過的、看似平凡的人,可能是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人物。如今,他們收斂了光芒,潛入紅塵。
無論是阿嬌,還是小院兒,都在尋尋覓覓半生后終得心靈歸處。居所再小,可安心即為大;居所再大,心難靜亦是小。帝王朝夕締造王朝,諸侯傾力建造城池,官商竭力營建府邸,百姓只為安居樂業(yè)。適彼樂土,莫肯他顧。宿處,仰可溝通天地,俯可體察世情,焉能馬虎?最好是相看兩不厭,最好是林泉羨我,我羨林泉。能安撫各路江湖人士的民宿,不只是一處院子,而是一處可以靜修的道場,已經(jīng)物化了的主人的精神世界。格局是主人心量的外化,細節(jié)是主人審美的勾勒,風格是主人氣場的外放,現(xiàn)實是主人理想的落地,來客是主人心性相投之輩。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生命的追尋并不是找安身居所,而是尋安心之地。有幸遇到,便不會放棄。哪怕篳路藍縷,哪怕白手起家,都甘之如飴。靈和魂終究要歸一,形和神終究要歸一。而我們,終究要宿在自己心上,或彼此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