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制內(nèi)的年休假，是真的假？
2019-09-20 03:05:48馮彬
廉政瞭望 2019年9期
馮彬
如今對于“吃公糧”的人們來說，休年假是不是一件難事？某市級部門公務員趙鵬的答案是，當然要分情況，但可以確定的是，一個單位里，總有人喜歡放飛自我，能讓年休假一天都不浪費。任單位工作再忙，我自有假要休，“假條放在眼前，不準假又有點不近人情，人家就說機票酒店都訂好了沒法退”。
更讓人羨慕嫉妒恨的是，單位里的同事們忙得腳不沾地，休假的人還動不動就在朋友圈里曬圖，帶節(jié)奏。
單位里離了誰不行？
趙鵬在某市級部門的科室里擔任副職，今年臨休假前，他囑咐同事們，“我會盡量不給你們打電話的”，一眾同事積極響應“好啊好啊”。不過他又說，“你們也盡量不要給我打電話哈?！蓖聜儾胖辣惶茁妨恕?p>
每次遇上重大活動，警方全員取消休假嚴陣以待是常有的事。
這個假期，同事們還真沒聯(lián)系趙鵬，倒是他自己在辦公室群里布置了個小任務。不過到了科室負責人休假的時候，就難免涉及到向上級請示的問題。有的事情，感覺還不好直接向分管領導報告，可自己也不敢擅自決定，就只好打電話過去。
他認為，這多少有些“考手藝”，正職不在，既要擔負起一定的責任，也不能表現(xiàn)得太過積極，不然同事會對自己有看法。
平時大家總覺得領導不在工作就推動困難，但是領導離開幾天回來后發(fā)現(xiàn)，只要沒有重大任務，辦公室里缺了誰都可以。
不過這在上級機關層面就不一定適用了。省級機關公務員余潔認為，越是領導休假，大家就越不好意思打擾，但往往又不得不打擾。比如自己所在機關的班子成員，想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是不可能的，別說外出要經(jīng)常指示工作，即使是提前規(guī)劃好，也會因為臨時的工作而取消。所以很多領導若不是陪家人，休假期間一般都不會走遠，一些地方也會規(guī)定，各單位負責人就地就近休假。
劉暢工作的鄉(xiāng)鎮(zhèn)，休假要“錯時”，像政府熱線、政務服務窗口崗位，都實行AB崗，一人不在崗位，另一人就要承擔其工作，兩人不可能同時請假，就算出去玩耍，也不好意思走太長時間，要不總覺得欠了人家什么。此外，各單位分管同一工作的領導和各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與鄉(xiāng)鎮(zhèn)長也不能同時離開。再往上一級的話，為了更好地協(xié)調(diào)工作，單位主要領導休年假，要由主管縣級領導同意，經(jīng)縣委書記審批后報縣委組織部備案。
領導外出休假，下屬們在心理上會輕松一點。劉暢所在市采取領導帶頭、集中休假的方式，以致于每到暑期，市級、區(qū)級領導休假會使基層干部的工作量有所減少，產(chǎn)生了小小的“蝴蝶效應”。
而在趙鵬所在的部門，這種現(xiàn)象更加明顯。領導休假后，一般都有副職或同級別的領導代理其工作，但只要不是特別緊急，能不簽的字就不簽，能不開的會就不開，都等著休假領導歸來再說。
但另一方面，單位里沒有領導做決策，也會耽誤事。一名市級機關負責人就告訴記者，自己曾在外參加培訓一星期，通訊不方便，回到崗位后發(fā)現(xiàn)，安排的工作進度滯后，為此還發(fā)了火。此前，某市級部門出現(xiàn)過簽發(fā)一份文件用了數(shù)十天時間而被問責的案例，原因之一就是班子成員休假，沒人簽字拖延了時間。
誰的休假難度系數(shù)最高？
采訪中，不同的人會給出不同的答案。不少人覺得，單位里“筆桿子”們的休假時間最不由自主，不僅要看各項工作安排，甚至要和領導的休假時間同步，因為領導休假去了，稿子就少了很多。
一名“筆桿子”告訴記者，每年初看著其他科室的同事們商討休假計劃，自己都會產(chǎn)生淡淡的憂傷，因為領導自己的休假時間也要參考上一級領導。所以每次休假，他都沒法提前制定計劃，都是假到臨頭，要么就近解決，要么倉促出行，產(chǎn)生“我是誰？我在哪兒？”的終極疑問。
而要把范圍擴大，公職人員中公檢法和紀檢系統(tǒng)的辦案人員休假相對更難?！笆掷镉邪缸樱€有時間限制，案子都辦不完，還休啥假”，中部某省的公安民警趙偉說，特別是辦案水平高的人，更是不容易休。
“如果社會平安無事，就可以按時上下班，甚至周末都可以休息?！壁w偉告訴記者，但如果有案件發(fā)生，出警、破案、審訊經(jīng)常是連軸轉，什么時候做完什么時候結束，有時候就在單位睡覺。雖然各警種工作職責不盡相同，但高強度、高壓力、高負荷、高風險是其共性。
趙偉所在地的媒體曾報道，全省公安基層一線民警日均工作量在13個小時至15個小時，人均年加班在100個工作日以上，是其他行業(yè)、部門公務員工作量的兩倍以上。基層民警工作壓力大、強度高，長時間超負荷工作，積勞成疾是導致傷亡率居高不下的重要原因，過勞死是“頭號殺手”。
近年來各地公安機關都更重視強制休假，趙偉的假期也無法規(guī)劃，說不定哪天就接到通知要強制休假，沒地方去也要在家里睡覺。
今年5月，38歲的江蘇南通反詐騙民警周小兵奔波在海南的破案路上，10天時間，他先后帶領多個抓捕組搗毀8個詐騙窩點，卻因過度勞累，走路不穩(wěn)，一頭撞到墻上，栽倒在了駐地賓館的電梯口。隨后，周小兵被單位強制休假。
有時候，休假難就不分崗位了。余潔常把休假時間定在暑期，這也是沒辦法，時間的選擇余地本來就有限，年初要“開門紅”，年終要做總結，這兩個階段的近5個月時間不允許休假。
有的領導本身就是工作狂，即使休假也會壓縮時間，即使是借調(diào)來幫助工作的同志也不例外。余潔所在的處室領導經(jīng)常強調(diào)，借調(diào)期間最好不要休假，時間本來就緊張，要珍惜難得的學習機會。下屬拿著假條去敲門簽字的時候，對領導最近的工作節(jié)奏和心情都要有個研判。
在一些單位里，基層人員休假不太容易。一名國企的中層干部對此深有感觸，有一次趕上重要節(jié)慶，上級要求單位領導堅守崗位、扎根一線、保障生產(chǎn)，領導回來傳達會議精神，變成所有部門干部取消年休假，部門再傳達下去，變成了所有基層人員取消年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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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休不成假，除了“想休沒得休”，也有主觀上的“不愿休、不敢休”。眼下，不少地方在探索激勵公職人員的新舉措，除了要求各級領導帶頭認真落實休假制度，也要求落實應休未休假補貼。其中規(guī)定，對勞動者應休未休的年休假天數(shù)，單位應當按照該職工日工資收入的300%支付年休假工資報酬。
李星的辦公桌抽屜里，壓著好幾張近些年的補修假條，參加工作第8個年頭，李星仍然沒有休過一次完整的年休假，甚至最多的時候也就是一兩天。單位有規(guī)定，有假期要先休年休假，再休補休假。前者都休不完，后者的假條自然也就成了擺設。
休不成假，有工作繁忙的緣故，也是因為實在是“休不起”。李星所在的單位，把應休未休假補貼也算在年收入內(nèi)，并以此作為來年收入的參考，同時也影響著公積金和社保的繳納費用。
這樣長年累月下來，就導致了每年休假和不休假的人的收入呈現(xiàn)出上下兩種走勢。級別越高、工資越高的人影響就越明顯，所以單位里大部分年輕人都選擇不休假，“有的單身青年懶得出去玩，就在家躺著，那還不如去上班，躺一天太貴了”。
上述國企干部也表示，單位一直都有休年假的規(guī)定，可是沒有一個員工敢休。休假雖然不影響基本工資，但對績效影響很大。
余潔認為，如今在補貼方面越來越規(guī)范，出于經(jīng)濟方面的考慮選擇不休假也不容易。一方面，一些地方規(guī)定原則應休假，未休假補貼發(fā)放人數(shù)的比例逐漸降低，有的地方干脆就取消了這項補貼;另一方面，像自己所在部門一樣，未休假的人員要將情況說明公示出來讓大家監(jiān)督。
此外，休假也會有“不好意思”的因素在里面?！坝行﹦側肼毜男∧贻p，覺得自己沒什么資歷，也會主動不休假，否則會讓領導覺得自己對待工作的態(tài)度不積極?！庇酀嵏嬖V記者，這種現(xiàn)象在一些人手緊缺的處室里也很明顯，如果周圍同事都沒有申請休假，有的年輕人會覺得還是不休假比較穩(wěn)妥。
而在趙鵬看來，有的人碰上緊急任務，特別是在自己可能提拔的關口和領導的重要關口，都會主動取消休假。這種工作態(tài)度好、敬業(yè)負責的人，領導更放心把工作交給他。但如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重視休假，“畢竟也不至于一年到頭都那么忙”。
采訪中，北方某省級單位公務員劉棟給出的答案，讓記者頗為意外?！捌綍r周末不上班就不錯了，哪有年休假，”劉棟說。
“但是現(xiàn)在都實行領導干部帶頭休假……”
“領導更忙，根本不休假的。即便領導在休假中，難道就不處理事情嗎？”記者的話被劉棟打斷，他介紹，平時有事需要離開一天半天的報告一聲就行，但沒有年休假，也沒申請過。
也有受訪者告訴記者，給假條最后簽字的也是領導，年休假制度落實的怎么樣，和領導個人風格有很大關系。有的領導體恤下屬，更看重的是工作價值輸出，即使工作任務較重，只要處（科）室內(nèi)調(diào)配得當，甚至還會提醒下屬可以休休假放松一下。（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2019年5月22日凌晨，南通反詐民警周小兵被強制休假回到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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