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陽
秋
秋,當我又一次全身心融入這迷人的秋,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情。
記得去年在西川,等秋,一下子等到了12月,空氣中稍微透了一點清冷,就欣喜若狂。我知道,那的確是秋的味道。可惜,來如春夢,去似朝云,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在塞上,我絲毫不用擔心,因為秋多情、浪漫、清爽、而又悠長。 入耳皆有秋聲,漫野的夕陽,古香的長亭,飄搖的蘆葦,高遠的天風,甚至橋邊的木板上都鋪滿了金秋的味道,信步其中,腳會變得輕柔,時光會轉得很慢,記憶也會隨之而遙遠。
從嬰兒啼哭的第一聲算起,我跟秋認識已有二十五年。喜歡秋,不僅僅是自己出生在秋天的緣故。夏天過于躁動,冬天過于沉寂,對季節(jié)而言,秋正好。經(jīng)歷了長夏的燥熱,生命的溫度正熱不可奈,恰巧一陣沁脾的秋風,一場及時的秋雨,飄過生命,融入內(nèi)里,你會頓然發(fā)覺,隱藏在生命深處的微情愫,從燥氣中緩緩蘇醒過來。哪怕深秋的雨兇猛一些,下透了薄涼,下滿了離殤,心態(tài)也是干凈的,絕不會因此而消沉。
現(xiàn)代人生活節(jié)奏快,審美疲勞;又或者身上的名利枷鎖太重,把精力都奉獻給了燈酒世界,對大自然的天然饋贈早已置若罔聞,很多時候,都是身在秋中不知秋,身在美中不覺美,這,注定是一件傷感的事兒。
秋啊,你這原始的秋,就讓我這么一位無名的秋子,永遠把你銘記心頭吧。因為能知秋,樂秋,隨時清醒,隨時文動,確實是一件幸運且幸福的事。
衣
今天早上,娘忽然打電話說,兒啊,天冷了,記得加衣服。我說不冷,暖和著呢。其實,我是在騙她,呼市已經(jīng)零下十度,大青山已大雪蓋頭,地面都已結冰,仿佛呼吸中都能聽見冰塊兒破碎的聲音??蛇€是沒能瞞過娘,都是天氣預報惹的禍。在她的百般囑咐下,我去買了條褲子。這時,才恍然意識到,身上穿的,大多是當年的舊衣服,從河南到塞外,從塞外到重慶,又穿回了塞外,洗了穿,穿了洗,就這樣,年復一年,地復一地。
山清水秀出美女。娘年輕時候,是一個知情達禮的姑娘,圓臉,雙眼皮兒,扎著兩條黑溜溜的馬尾,是方圓幾里出了名的美女。愛笑,愛唱歌,經(jīng)常去老泉旁洗衣服,給姥姥洗,給舅舅洗,給鄰居洗……而且從小就學會了繡花,姥姥是共產(chǎn)黨員,每天忙,她替姥姥做一些縫縫補補之類的細活。后來為了供哥哥念書,娘便早早地棄學,每天去山上放牛,去生產(chǎn)隊干活,撿牛糞,采野菜,掙公分,那個年代,流行這些。
小時候,我和弟弟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娘一針一線親手做的。每臨近冬天的時候,她都會提前去姥姥家拿些干凈的布料,再去集市上稱幾斤棉花,每天睡得很晚,有時熬到半夜,在落雪之前,把棉襖、手套,棉靴都疊好。
孩提時代,家里聽到最多的就是縫紉機嗒嗒嗒的聲音,桌子上放的最多的就是針線團。小時候調(diào)皮,每次娘織衣服,我都拿那針玩兒,破壞她的線眼兒,害的讓她重新引線,有時候,可想讓她停下來,每天針來針去,真沒意思,可她從來都不覺得無聊,直到大雪封山、狂風四起時,我們小孩子穿上她備好的厚棉襖,像一員小虎將,娘的臉上,才會露出真正的笑容。
娘不僅針線了得,而且對我們兄弟管得極嚴。她崇文化,愛語文,可與念書無緣。我念小學時,每天晚上,給她朗誦完課文,才能上床睡覺。
高中,在離家六十公里外的縣城。走的前天,娘又拿出精心縫制的毛衣,布鞋。鞋底是娘用了很多廢棄的報紙,打上漿糊,曬干,一針一針縫上去的,為了不致于太緊,每次穿前,她都用一百度的開水沖下。記得那時候,一位城里的同學腳經(jīng)常冒汗,我就把鞋墊兒送他一雙,同學看到上邊的荷花,羨慕不已,我心里偷著樂。后來,家庭稍有改觀,娘的眼神不是太好,就放棄了手工,去市場上給我們買鞋。
大學,只身去了塞外,再也沒穿過娘親手做的鞋。有一次,心血來潮,把學校周圍所有的店都轉了個遍,只為買一雙布鞋,可惜都是膠底,再也穿不出小時候的感覺,打電話訴說這事兒,她笑了笑,說天冷,得穿厚鞋。等到過年回家時,一次找東西,無意間發(fā)現(xiàn)小柜子里多了雙嶄新的布鞋,正是我現(xiàn)在的腳寸。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這句詩,我兒時都記得,也明白它的意思,可直到今天,娘的一聲囑咐,一下子點燃了詩本有的熱度,化為火焰,在體內(nèi)熊熊燃燒。我知道,這電話聲里承載了太多,天涯的暖,眼前的寒,小時候的趣,母親的關懷,當然,還得多謝唐朝那位孟姓的朋友,一語道破情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