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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犏牛

        2019-09-17 06:57:51蔡永平
        小小說月刊·下半月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牛鞭牛兒禿子

        蔡永平

        包產(chǎn)到戶,生產(chǎn)隊(duì)抓鬮分牲畜。王老大打開紙團(tuán),一蹦子跳起來,手腳亂舞,哈哈大笑,“我是黑犏牛,我是黑犏牛?!?/p>

        一頭犄角彎曲,銅鈴般大眼,全身綢緞般黑毛,身軀健碩的犏牛牽進(jìn)王老大家。王老大的幾個崽子拖著長鼻涕,笑嘻嘻圍上來,伸手撫摸犏牛。

        王老大斜了眼,虎著臉,幾個崽子收了手,眼巴巴地看。

        王老大和婆娘利索地把放雜物的小屋拾掇出來,牛住進(jìn)了屋里。王老大有兩女娃、三男娃,家里窮得凈光。這牛,比他家值錢多了。

        王老大和婆娘是肯下力的莊稼人,有了地,有了牛,以后的日子就有奔頭。王老大滿是褶子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東邊的山頭剛泛白,王老大起身披衣,牽著牛去山坳,擇草嫩的地頭、溝畔,牛伸動舌頭,“唰唰”像割草般吃食。太陽升上來,牛的肚子圓鼓鼓,王老大又牽牛到小河上游,牛美美地喝飽水。

        起早的村人跟王老大打招呼,王老大瞇著眼說:“人不虧牛,牛才會報(bào)答人哩?!?/p>

        王老大回家,吸溜溜喝了婆娘做的“山藥米拌面”,吆喝起牛,扛起犁鏵,下地了。

        牛跟人性,干活跟王老大一樣賣力。王老大“嗨、呔”發(fā)布命令,牛兒支棱耳朵、甩動尾巴,直行、側(cè)身、停步、轉(zhuǎn)頭,人牛合一,心有靈犀。牛鞭“啪、啪”掠過牛身,抽打在地上,這是王老大為牛兒助威。牛兒揚(yáng)起四蹄,犁鏵像劈波斬浪的小艇,剖開堅(jiān)硬的土地。一半晌,別的牛兒耕半畝,王老大的牛兒耕一畝。

        下午日頭偏西,卸了犁鏵,王老大趕牛到小河邊,用桶舀水,給牛兒洗澡梳毛。牛兒拿頭蹭王老大的身子,鼻子嗅王老大的臉,舌頭舔王老大的手。

        王老大和牛兒又去山坳。星星滿天,王老大背一捆嫩草,牛跟著回家。這是牛的夜草,牛無夜草,不壯哩。

        牛屋打掃得像堂屋一樣干凈,點(diǎn)燃艾草,牛臥在綿軟的白土上,“咯吱、咯吱”反芻。晚上,王老大幾次起身去看牛兒,擾得老婆睡不好覺。王老大夾起被子去牛屋,他在牛的反芻聲中,“呼嚕?!彼孟闾稹?/p>

        村人說,王老大把牛兒當(dāng)成爹一樣伺候呢。

        王老大和牛兒的辛勞,帶來豐碩的回報(bào),王老大的莊稼是全村最好的,倉子里的糧食冒尖了。

        王老大摩挲著牛的臉龐,“有你,啥都有了。”牛兒仰起頭,大眼看著王老大,“哞”地長叫一聲。

        村人來借牛,王老大不推辭,絮叨叮嚀要好好待牛。牛還回來,王老大扒拉開牛毛細(xì)細(xì)瞧。有些人家再來借牛,王老大把頭搖成撥浪鼓,硬生生地回話不借。

        這天,王老大去親戚家,二禿子來借牛,他家的牛犢還不能耕地。婆娘做不了主,禁不住二禿子說好話、打包票,牛借給他了。

        二禿子性子躁,牛鞭“啪啪”地抽在牛兒身上,牛兒哆嗦。牛兒甩脖子、尥蹶子、耍岔子,地耕得費(fèi)勁。耕了一天,一畝地沒耕完。

        暮色從谷底彌漫上來,別的地里干活的人、牛全回家了。二禿子吆喝牛,牛立在地中不動。二禿子揮起鞭子狠勁抽打,牛“呼呼”噴粗氣,眼睛瞪得血紅。

        二禿子沖上來扯牛鼻子。牛兒低吼,亂甩牛頭,犄角插入二禿子胸腔,二禿子像風(fēng)中的紙,鮮血飛濺著飄出很遠(yuǎn)。

        二禿子被人們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又送到城里醫(yī)院。

        王老大急急地趕回家,摸著渾身傷痕的牛兒,長嘆氣。牛兒低著頭,緊緊靠在王老大身上,像闖了禍的孩子。

        二禿子婆娘哭泣著找上門借錢,二禿子做手術(shù)要一千多元。

        王老大從箱底翻出手帕,一層層打開,一堆零碎的鈔票,共八十三元。王老大塞給二禿子婆娘。

        二禿子婆娘揣起錢,連聲感謝,掉頭急急去別的人家。

        王老大輾轉(zhuǎn)一夜,第二日早起,牽起牛兒去集市。

        婆娘扯住韁繩不松手,“二禿子明知犏牛習(xí)性,他還打牛,牛性子才犯,是他虧了咱家牛兒?!?/p>

        王老大摩挲牛的臉龐,“唉,是咱家牛兒闖了禍呀!”

        王老大掰開婆娘的手,牽起牛兒走。牛兒四蹄蹬地不動,亮亮的大眼睛滴下了淚。

        王老大不敢看牛,扭過頭使勁扯牛。牛兒“哞”地長叫,一步三回頭踏上去集市的路。

        午后,王老大到城里醫(yī)院,把九百八十元錢交給二禿子婆娘,婆娘捧著王老大的手,嘴唇哆嗦淚卻不停。

        二十天后,二禿子出院。

        金燦燦的夕陽下,二禿子牽著一頭犄角彎曲、銅鈴般大眼、全身綢緞般黑毛的犏牛犢,推開了王老大家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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