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

一

櫻花巷里有一棟孤零零的老房子，房瓦灰撲撲的，窗子上的合頁銹跡斑斑，窄窄的紅木門正對著路口，院外的櫻花樹下有一個非常顯眼的木信箱。

信箱涂著火一樣的顏色，即便在巷外很遠(yuǎn)的地方也能一眼看見。

一只黑貓從紅木門里鉆出來，它肥肥的腳掌輕盈地邁下臺階，徑直從花池臺跳到信箱上。貓俯下身子，黃銅色的大眼睛朝箱口縫隙瞄了一眼，爪子撥開沒有落鎖的箱門，里面空蕩無物。它便從箱頂蹦下來，砸出沉悶的落地聲，然后鉆進(jìn)了紅木門里。

“胡兒，又讓你白跑一趟，來，上這兒來。”一個老奶奶躺在床上，她病得厲害，臉色和頭發(fā)一樣蒼白。她坐起來吃力地把黑貓抱上膝蓋，輕輕撫摸著它脊背上光滑的黑毛。

“大雪封山了，大胡的信過不來哩。”老奶奶喃喃自語著。她失憶得厲害，丈夫老胡和兒子大胡一家早在五年前就因為一場飛機(jī)事故……

奶奶咳嗽了一陣，茫然的眼神飄過窗外枝頭青翠的花樹。她膝頭的貓半閉著眼睛，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蜷了蜷爪子，睡著了。

信箱很久前就立在那里了。它收過許許多多來信，有老胡寫來的第一封情書，大胡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孫子小胡出生的喜訊……每封信都是一個溫暖的銘記。

今年夏天，奶奶比任何時候都期盼一封來信。

二

這天下午，臨近黃昏，郵差敲響了紅木門。

“您的信?！编]差看起來也有些激動。他并沒有將信投進(jìn)郵箱，而是第一時間把它遞到奶奶手里。

“來信了？來信了！大胡來信了！”奶奶的手顫抖著接過信，連聲向郵差道謝。

奶奶趕忙找來老花鏡戴上。黑貓不情愿地從大藤椅上跳下讓座，它在地上伸了個大懶腰，扭頭舔身上的毛。

“櫻花谷櫻花鎮(zhèn)櫻花巷1號老奶奶收——沒錯，是寄給我的?！蹦棠讨钢Ｆば欧馍系淖?，認(rèn)真地念。

當(dāng)看到寄信人時，奶奶愣了一下。

“來自小熊座的小金熊寄？”奶奶想了想，好熟悉的名字啊。她想起了那個經(jīng)常講給孫子聽的小熊座里小金熊回家的故事，難道真的有小金熊？

看看信再說。

奶奶用小刀把信封的粘口處拉開一個細(xì)細(xì)的小口，從里面抽出一張米白色的信箋，信箋散發(fā)出甜淡的清香。

信上的黑體字歪歪斜斜，更像一幅有趣的簡筆畫，這樣寫道：

親愛的奶奶：

您好！我是您的朋友小金熊，我將于本周日下午五點(diǎn)到您家中拜訪您。向您問好！

小金熊

有人來做客！嘿，奶奶興奮起來，奶奶才不在乎他是誰呢，有多久沒人來她家玩了，有多久沒人陪她聊過天了！

奶奶急急從藤椅上下來，她的行動一下子利索起來。她看了一眼日歷，今天是星期六，小金熊明天下午來，有好多事得準(zhǔn)備呢。

奶奶去鎮(zhèn)上買了一籃子新鮮水果;熊都愛吃蜂蜜吧，灌一罐子蜂蜜;讓它喝一碗紅豆湯吧，去糧店買兩捧最好的紅小豆;故事里的那頭小金熊可愛吃蛋糕了，做個巧克力蛋糕讓它嘗嘗吧;買來了奶油和巧克力醬，再做一盤芝麻酥吧，選頂好的黑芝麻去。

日子一下子歡欣起來了。

三

星期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碧藍(lán)清澈，云朵潔白輕柔，太陽明媚得很。小屋上炊煙裊裊，甜滋滋的奶油味、濃濃的豆子香和誘人的芝麻香彌漫在小屋四周。

早早的，這些美食就擺在客廳的餐桌上了。

五點(diǎn)整，一分不差，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篤篤篤——”

“來了?！蹦棠腾s緊去開門。

“下午好，很高興見到您?！遍T外的客人彬彬有禮地說。

真的是頭小金熊呀！它塊頭不大，金色的皮毛像錦緞一樣光滑，小金熊手里捧著一大束清香的百合花。

“這個送給您，希望您開心?！?/p>

奶奶笑得合不攏嘴，她太開心了。百合是她最愛的花，以前老胡常買。

奶奶請小金熊進(jìn)屋，它步履輕盈，坐在奶奶大藤椅對面。

“您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哦，不，胡兒這只貓陪著我?！蹦棠贪鸦ú暹M(jìn)花瓶，朝屋里瞅了瞅，“它這個時間總不在家，跑出去玩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難道是我的故事講多了？”奶奶好奇地問，她給小金熊倒了一大杯蜂蜜。

“哦……可不是嗎……您把我的故事講多了我就認(rèn)識您了。呃……我第一次寫信，字體有些糟糕，請見諒?！毙〗鹦艿皖^猛喝蜂蜜，卻被蜂蜜嗆到了。

用奶奶遞來的方巾擦完嘴巴，小金熊從肚子上的挎包里掏出一樣?xùn)|西。

“酸角梅?！蹦棠滔裥」媚镆粯雍傲似饋?，“都好久沒吃了呢?！?/p>

奶奶把一顆梅子放進(jìn)嘴里。啊，這是奶奶最愛吃的零食，酸酸甜甜。奶奶偷偷抹了把眼角的淚花，很多年前就找不到哪有賣的了。

“謝謝你，你真的來自小熊座對嗎？”

小金熊點(diǎn)頭。

“那里冷嗎？”

“挺冷，不過我的毛厚，耐冷?！苯鹦苄χf。

“回家的路好走嗎？往北極星反方向走，一路向南？”

“是的，走了一年喲?！?/p>

“辛苦你了，歡迎回家。”

“不辛苦，回家是件快樂的事情?！?/p>

“真和故事里講的一樣呢?！?/p>

“是呀。”

“我孫子可喜歡你啦！”

小金熊憨憨地笑了。

奶奶又給小金熊切了一塊大蛋糕，又往它的盤子里夾了幾片芝麻酥。

“很棒的味道！謝謝您的款待?！苯鹦艹燥柫?。

“想來點(diǎn)兒音樂嗎？”金熊問。

“再好不過了?！?/p>

金熊從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樣?xùn)|西，打開外面的紙包，一盤老式唱片閃閃發(fā)亮。

“我正想聽它呢?！蹦棠虖墓褡永锇岢龀瑱C(jī)，放上唱片，頓時，熟悉的音樂在房間里響起。這是首奶奶年輕時最喜歡的歌。

仿佛時光流轉(zhuǎn)，又回到那段如花般的歲月，一個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姑娘在水邊戲水，在草地上奔跑，在春日里歡笑。田野里的迎春花開了，含笑花開了，紅杜鵑開了，熟悉摯愛的人——小胡他們又一一來到眼前，他們笑容燦爛，歡聲不斷……

動人的音樂一首接著一首，奶奶幸福地陶醉其中。

月亮爬上那棵櫻花樹上時，小金熊起身告辭。奶奶和它揮手說再見。

這么多年來，她從沒有像今天這么快樂過。

晚上，奶奶沉沉地睡著了，她睡得是那么安詳。

四

當(dāng)晚，小金熊并沒有走遠(yuǎn)。它在外面脫下金色的熊衣，露出一身黑亮的毛和一對黃銅色的大眼睛。月光下，黑貓再次嫻熟地跳上臺階鉆進(jìn)了紅木門。

第二天，奶奶沒有醒來，她靜靜地在睡夢里永遠(yuǎn)睡去了。

黑貓思念著奶奶，它常常跑到奶奶的墓前坐一坐。

黑貓記得，那些夕陽西下、金色的斜陽灑滿小屋的日子，奶奶常常把它抱上膝頭，捋著它背上的黑毛溫柔地說：“小胡呀，奶奶給你講個故事，講個小熊座里小金熊回家的故事……”

對黑貓來說，那真是一段難以忘懷的時光。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