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華

〖想起槐樹，從一張老照片開始

想起槐樹，是從一張照片泛黃了的

內(nèi)心開始。記憶的觸角越來越像槐樹

用全部的命運，抱緊巖石的根須

向下扎下去，扎下去。直到

丈量出痛與幸福的距離

父親和我，那年被定格

一個好天氣里。槐樹剛剛吐綠

花如雪，天空湛藍，風(fēng)從北方吹過來

山澗張開口袋，五蓮的山

甚至更遠的山，抵擋了一些，還是

有風(fēng)吹皺了父親的眼角

父親粗礪的手掌，一只撫著我的頭

一只扶著槐樹干裂的樹干。如今那些

斑駁的滄桑，在瞬間就容易觸疼

看上去稀松平常的事物

背景里的村莊、牛羊、零散突兀的草垛

影子，多年揮之不去

只是那時我還小，不懂得

擺一個幸福的姿勢。日子就像相機的閃光

〖始于春天的期待

天陰，公園還是聚集了許多人。踏春

就算天氣預(yù)報不那么精準，鋼筋水泥叢林

總能覓到地方，遮風(fēng)擋雨

更多的人將傘折疊進內(nèi)心，需要的時候撐開

僅容得下自己，愈來愈怕雨水浸泡的靈魂

一場雨不打招呼落下來

城市依舊按部就班，快節(jié)奏。開課鈴聲依舊

考勤機分秒不差的冷酷表情

也有例外，一些閑著無聊的人，像我

追趕春天的腳步，為久違的一抹綠

皈依抒情的領(lǐng)地，吟詩或者頌辭

雨把陽光和我打濕，我也就成了花草、樹木

田里的禾苗或者即將萌芽的種子

更多的時候想起鄉(xiāng)下

被土地擦亮的犁鏵、老牛以及散落的村居

父親該戴著斗笠在田里，要不正在家

翻動著農(nóng)業(yè)里的一頁頁節(jié)氣

灶王爺額頭上標注的幾龍治水

父親早已記得滾瓜爛熟，他早已合計好了

一年雨水的厚度，或許他正在虔誠祈禱云彩

并期待它接下來將要分娩的水分

〖做一棵莊稼：隨遇而安

思緒回家，想起籽粒飽滿的糧食

十七年的相眠相依，一起呼吸

土地的芬芳沁入血液，抵達內(nèi)心、肝、髓

及至靈魂。這些父親用日子和汗水喂養(yǎng)的

作物種子，用時光，把我也喂養(yǎng)成一粒種子

就算連同鄉(xiāng)音，被移植進陌生的城市

看到被冷風(fēng)掠光綠意的行道樹，就想起

鄉(xiāng)下。刨光紅薯的三畝山地

凸起的土坷垃和隨內(nèi)心凹下去的孤寂

三兩只麻雀飛翔的影子

填不滿一個季節(jié)空洞的嘆息

我試圖在一場苦難里堅守或者潛伏，黑夜里

用記憶的火星擦亮泥土

孤獨的鄉(xiāng)音早已替我搭好避風(fēng)的屋子

它足以盛得下那些綿長的思念和懺悔

而母親總是遠在三百里以外的一個山村里

不時地用一場牽掛的淚雨

澆灌我內(nèi)心無來由的荒蕪

托風(fēng)捎來慈祥的囑咐：隨遇而安

做一棵莊稼，無關(guān)根扎在哪里

〖一場春雨落下來

村莊像在休眠，沒有征兆，比如風(fēng)

云彩也沒有。天空正將高度降低

燕子的一聲呢喃，跌進瘦高的草垛

和比草垛更高的炊煙

田野里的一只羊，孤獨地啃噬著春天

那些最早探出腦袋的苦菜花

誰都視而不見，譬如我

只顧低頭找尋，自己丟失了的影子

在父輩熟悉的田里，陌生得

像一顆種子。發(fā)芽，茂盛

直至離開泥土的整個過程

一場春雨落下來，慌亂中

將懺悔種進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