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俠

故鄉(xiāng)

春風按照季節(jié)

把去年的河水漲到今年的位置

洗衣的女子打著赤腳

汗?jié)竦囊陆缶淼蕉悄氁陨?/p>

陽光掀開柔軟的秘密

她們互相打趣，但不揭短

一只只蜜蜂飛過來

因為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蜜汁

它們呻吟成一千臺雷達

柴垛撐起干凈的衣衫

枇杷樹下，母親摘掉多余的青果

云朵排起長隊走了

頭頂上的天空豁然開朗

鄉(xiāng)下的鳥

秋天的鳥，在柿子樹上吃完一罐蜜后

把吐出的果核

和早晨的歌聲，送出很遠

那么一大片歌聲，隨著風的吹動

有的走得很遠，有的落在姐姐頭上

姐姐側耳，打開手機

將眾鳥同時譜的曲子記下來

不時有一兩只認真的鳥

用重復的調(diào)子，糾正自己的發(fā)音

也就聽了那么一會，落日從山外趕來

把姐姐送出小村

車廂里，鳥叫得愈發(fā)悅耳

多好啊，這些從鄉(xiāng)下帶來的鳥

將貫穿姐姐以后全部的生活

它們可以從早唱到晚

再不擔心被槍彈擊中

或者被粗暴的手掐住喉嚨

苦楝樹

掛在苦楝樹上的果子

在我看來，就像一個個面色浮腫的人

樹下那個吸吮著手指的女孩

微微抬頭，滿樹的金豆

紛紛落進饑餓的眼睛

幾顆苦楝籽掉在地上

趕走覓食的鳥

我還看見一整棵樹下的夢：孤單而漫長

山墻被樹影涂得發(fā)黑

貼壁行走的少女，裹緊單薄的衣裳

后來她消失了，在我翻看的日記里

這樣甜蜜而苦澀的場景

我只見到過一次

我熱愛的藍

已經(jīng)不知道如何去寫這藍了

在春天高低不一的韻腳里

詞語失去翕動的唇舌

只把這藍咽于喉下

我想搬動一個梯子

最好高于最高的櫸樹

高于龍眠山最大的廟宇

請下神龕上的神

踩著白云，幫我開一扇天窗

我要垂下善于敘述的手

蘸幾滴比藍更藍的修辭

在天空一描再描

我熱愛什么

我就將什么命名為藍

雨后

贊美像雨點一樣落進蟠龍灣

湖水一下子就溢出來了

河蚌緩慢地爬上岸

我想提醒這危險的旅程

而一只白鷺停下來

恰好覆蓋了死亡的陰影

已是暮晚時分

風貼著水面疾走

蘆葦扮演鐘擺的角色

細細的身子左右搖晃

時間停頓在一群魚的追逐之下

我敢肯定，這一切你并沒有看見

只在白鷺起飛的一刻

你把自己挪進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