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清

木工現(xiàn)在十分尷尬。

記得小時候，砌房造屋，木匠都是大師傅級別，各個工序一般都得聽大師傅安排。而且，木匠大師傅手藝最好，工藝也最講究，雕花鏤空什么的樣樣精通?，F(xiàn)在不行了，沒落得很。

包工頭兒在跟我排工期、定工量時說：“木工基本上沒什么事，最多三天，就是吊個頂打個邊框。”

我說：“那倒是?，F(xiàn)在基本上都是整體定制。木工活兒能省則省。這個上面我就不跟你卡工錢了。”

在木工這道工序上，我沒跟包工頭兒斤斤計較，反正包工不包料，不會花冤枉錢。

木工周五星期五來的。我在電話里差點兒弄錯了。包工頭兒說：“周五周五來?！?/p>

周五在家里是老五，前面四個姐姐。老周的木匠手藝自然傳給了周五。周五初中畢業(yè)就跟老周學(xué)徒，可苦了。在淮北一帶，老周家木匠活兒遠(yuǎn)近有名，就沖著不能砸了自家牌子，周五學(xué)得也下功夫。

星期五一大早，周五的三輪車就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Ｔ谠鹤娱T口，他安靜地在車上吸著煙。

我看見他這樣子，不由心生一種寂寞的況味。

我不會抽煙，但對抽煙的人多少有點兒心疼，明明知道吸煙有害身體健康，還那么一支一支地抽，那肯定是有一種無法排解的寂寞讓人欲罷不能。

“早?。　蔽疑锨按蚵曊泻?，開門進(jìn)屋，帶著周五從一樓到三樓轉(zhuǎn)了一圈，在墻上勾勾畫畫。家里裝修很簡單，木工活兒就是吊個平頂，一點兒花樣也不做；打個隔斷邊框，也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交代一下長寬高就行了。

一圈下來，周五再把材料一點，木工板、石膏板、木線條、木方、鉚釘……哪樣夠哪樣少，少多少，一五一十告訴我，叫我什么時間補(bǔ)到位。

“放心，至多三天搞定?！闭f話間，又來了兩個小徒弟，卸下空氣壓縮機(jī)，抬出多功能電鋸，搭好腳手架開工。

定尺寸開料，電鋸“吱呀呀”的聲音實在吵人，木屑子四處飛，我看了看就走了。

才走一會兒，周五電話打過來：“小區(qū)物業(yè)來說，噪音太大，先停會兒?！?/p>

我連忙打電話給物業(yè)，一問才明白，最近小區(qū)文明創(chuàng)建抓得緊，噪音限時，必須在規(guī)定時間裝修施工。早不能干，晚不能干，中午也不能干，滿打滿算一天只能上午三小時、下午兩小時。還好周五脾氣隨和，沒跟物業(yè)發(fā)生糾紛。

我擔(dān)心他們在家里歇著抽煙，就掉頭回去瞅瞅。呵呵，師徒仨貓在樹蔭下對抽著呢。

“周師傅，剛剛忘了給煙呢。”我一人發(fā)一包，“抽的時候小心點兒啊，別在家里抽，煙頭也別亂扔?！?/p>

“嗯嗯，老板你放心，沒事兒?！敝芪迓唤?jīng)心地說。

“這活兒干得真沒勁兒?！眱蓚€小徒弟嘀咕著，“上海那邊叫我們?nèi)ツ?，去不？?/p>

“去上海你們能干啥？”周五笑著說，“還是在家里舒服，工錢也不算少，活兒也不累。到了上?？蓜e說我沒告訴你們累死了沒人問喲！”

“不會吧。”我有點兒疑惑，插了一句，“人家不是都說出去打工掙大錢嗎？”

“哪有那么好的事？”周五說，“外邊打工是沒日沒夜，一天至少干上十五六小時，工期不結(jié)束連澡都沒得洗?！?/p>

“這么厲害！”倆小徒弟直咋舌，“算了算了，還是跟周哥混吧。”

“別看在家里工錢少點兒，但算一算比一比，也不少啊，而且人輕松。有錢掙沒命花，有個屁用?！敝芪逵悬c兒恨恨地說。細(xì)一打聽，原來周五老爸前些年在外打工被確診為肺癌晚期，自那以后周五做活兒就不怎么上心了，有就做，沒有就歇息。

時間到了八點半，可以開工了。大家伙兒唏噓半天，沒精打采，該干還得干啊！

第二天，少了一個徒弟。

第三天，又少了個徒弟。

我也不催周五，只是叫他活兒做細(xì)一點兒，別返工。

接下來，周五一個人又做了三天。三天里，沒人搭手，我就幫忙做個小工。

我開玩笑地說：“周師傅啊，你可得開我工錢，小工一天也得一百吧？”

…………

好久不見周五，我的三百元工錢至今還沒拿到，真是有點兒想念。

據(jù)說，他回老家去了，種種幾畝田，雕雕老木，成了個藝術(shù)家。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