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淑玲
他是從夢里笑醒的。
他清晰地記得剛才的夢,夢里,他殺死了一個人。那個人背朝著他,他一刀下去,人就倒了。他不知道那人什么模樣,也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知道,那人是他最恨的人,所以,他殺了那個人。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也不是毫無緣由地做了這個夢,因為就在昨晚,他突然在新聞中看到,他的國家廢除死刑的消息。也就是說,不管殺人、放火、搶劫、拐賣、販毒等等一切行為,都不會被執(zhí)行死刑了。
他的眼里掠過一絲光亮。作為一個普通的小職員,每天要看老板的臉色,要受同事的排擠,還有些無聊客戶的莫名指責(zé)……讓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只能唯唯諾諾,謹(jǐn)小慎微地活著。此時,看到廢除死刑的新聞,不知為什么,他心中竟然有一絲竊喜,覺得自己變得高大起來。
他點燃了一根煙,迷漫的煙霧里,他看到了一張張丑惡的臉。他努力辨認(rèn)著那些臉,但他怎么也看不清楚。
我要殺死最恨的人!他想。
他來到公司,坐在自己狹小的辦公桌前,剛打開電腦,隔板那邊A男就探過頭來:“把這些都弄好,下午老板要?!闭f完“嘩啦”一堆文件扔了過來。
他看著A男那油膩的雙下巴,握緊了拳頭砸在電腦桌上。
A男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怎么,不服?找老板去?!?/p>
他一邊整理文件,一邊想起A男對他的種種欺壓。上次公司年會時,A男還故意讓他在所有女同事面前出了丑。對,A男就是他最恨的人。
他開始計劃如何殺死A男。開始有意無意留心A男的動向,他要知道A男的弱點,或者某個時間段都在做什么。他發(fā)現(xiàn)A男下了班,有時候去網(wǎng)吧,有時候去酒吧。有一次,竟然還在酒吧喝得大醉抱頭痛哭。他不管A男因為什么痛哭,A男越痛苦,他就越快樂。他決定哪天等A男喝醉了出來,立刻動手。
一天,兩天……他在研究用什么方式殺死A男。
“你還能不能干啦?整天想什么呢?不能干走人!”
在老板的怒吼中,他拿著文件走出老板的辦公室。他看到A男和他對視了一下,面無表情地又埋頭做事兒。他覺得A男像一個機(jī)器人,被困在籠子里。突然,想要殺死A男的念頭竟然消失了,為什么會這樣,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直以來的念頭突然消失了,有一種失落感。
A男不是我最恨的人。他想。
老板剛才憤怒吼叫的樣子還一直在眼前晃!他似乎從來沒看到老板笑過,從早到晚一臉喪氣!他想起了老板一直以來對他的嚴(yán)厲,想起了節(jié)假日依然加班的懊惱……
對,老板才是他最恨的人。
他開始計劃如何殺死自己的老板。開始有意無意留心老板的動向,他要知道老板的弱點,或者某個時間段都在做什么。他發(fā)現(xiàn)老板下了班,除了必需的應(yīng)酬外,哪里也不去,準(zhǔn)時回家。這讓他有點頭疼,他覺得老板們應(yīng)該花天酒地,金屋藏嬌。自己的老板一定是一個不懂得風(fēng)情,呆板的男人。他十分好奇,到底有什么牽掛,讓他準(zhǔn)時回家呢?這或許就是老板的弱點。
一天,兩天……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N種殺死老板的方法。
那天,他終于有機(jī)會了,他把車停在離老板家有一段距離的街上,為了減小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他潛伏在老板家小樓護(hù)欄外的樹蔭里。之前在公司聽到老板接了一個電話,和電話里的人說晚上七點會出去一趟。他看看表,馬上七點了,興奮地盯著老板家的大門。
門終于開了,他看到老板扶著一個女人,女人略顯瘦弱,艱難地走幾步,停一會兒。他聽到老板說:“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你看,你現(xiàn)在都可以走出小樓了!”
他呆呆地看著,為什么突然間想要殺死老板的念頭又消失了。
他失落地走到他的車旁,發(fā)現(xiàn)他的車上被貼了一張罰單。他憤怒了,馬上去搜尋周圍,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的交警正在忙碌地指揮著來往的車輛。
他沒有開車,想走走。人潮洶涌的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們和他擦肩而過,走過去了,他便記不清楚他們的臉。
我最恨的人是誰?他一直問自己。回到出租的公寓里,站在穿衣鏡前,他連自己的臉也看不清楚了,里面像是一個陌生人。
突然,他對著鏡子里的陌生人大笑了起來。
(原載《天池》2018年第6期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