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

董浩巖連著三個晚上沒睡好覺了。站在大隊長門外，喊出“報告”倆字之前，他特地在臉上涂了一層諂媚。

“進來！”

推開門，正伏案寫著什么的大隊長頭都沒抬就扔過來一句：“有事說事兒，來請假的走人！”在虎林縣消防大隊，人人都知道最難的事兒就是請假。董浩巖一聲沒出，關門就走。

“回來！”大隊長抬起了頭，“真請假？”

“嗯哪?！倍茙r沒好氣兒，諂媚秒變憤怒。

“下班后去豆腐館，跟你說件好事兒！”

在大隊長那兒碰了釘子會得到一次請客補償，這是鐵律。大隊長請客永遠在街角的豆腐館，那間小小的豆腐館不知容留了大家多少抱怨。麻辣豆腐、尖椒干豆腐是他的最愛，董浩巖給自己叫了一盤醬牛肉，一盤熘肝尖，宰老東西一頓出出氣！

“你這個中隊長也不是不知道隊里人手有多緊，搗什么亂?！?/p>

“沒搗亂，我只是申請正常休假?！眱芍痪票驳揭黄鸬哪锹暋斑郛敗?，惹得服務員驚悚地回頭。一缸酒壯膽，董浩巖喋喋不休：“五年了，我的年假從沒休滿，春節(jié)從沒回家。這次，我就要休假?！?/p>

大隊長拍了桌子：“咋！叫板是不是？”

“我對象的畢業(yè)典禮，我不該去嗎？”董浩巖也瞪圓了眼睛。

“嗬，有對象了呀！”大隊長繃緊的臉一下子松弛下來，賤兮兮地笑，也是副諂媚相。“今晚請你，本來是要給你介紹對象的，你倒自己有了?？煺f說，誰？”

“誰你認識呀？”吃了肉喝了酒，董浩巖還是怒怒的?！拔腋咧型瑢W，一年前確定的關系?！?/p>

“高中同學呀。那年紀也不小了，咋才畢業(yè)呢？”

“王大，你聽好了，人家是博—士—畢—業(yè)?！?/p>

“噢，博士?！贝箨犻L低頭抿了口酒，又猛地抬起頭，滿臉驚詫，“董，不行啊，咱一個普普通通的消防兵，跟一個云里霧里的博士處對象，你覺得可能嗎？”

“大哥，博士也是人好不好？”

“人家跟咱是不一樣的人?！?/p>

“一不一樣的不用你管，給假就行！”

“現(xiàn)在不是給不給假的問題，是你受不受到傷害的問題。聰明的癩蛤蟆，都不想吃天鵝肉了?！?/p>

“咸吃蘿卜淡操心?！?/p>

“董啊，我是為你好，現(xiàn)實點兒行不行？”

“咋的，消防兵不配找博士唄？那你覺得我配找個啥樣的？”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肉的作用，不知不覺間董浩巖語聲軟了下來，問這句話時還有點兒嬉皮笑臉。

“服務員，給我拿個勺子?！贝箨犻L笑了笑，不看他的眼睛，繼續(xù)夾豆腐，夾起就碎，碎了再夾?！罢覍ο舐铮詈檬强h城的。當然，縣城的姑娘咱也琢磨不少了，可人家一聽說是消防兵，看都不看。你說咱隊這些小伙兒，從模樣到個頭，從動手到動腦，從行為到品性，哪樣不是頂呱呱？董，這回我給你說了個相當?shù)?，就是咱幫扶對象郭奶奶的侄孫女，我見過一回，當壁鎮(zhèn)的，是遠了點兒，娶過來不就近了？水邊長大，小丫頭水靈靈的?！?/p>

“多水靈都跟我沒關系，我有對象。給假！我只要一周時間，兩天兩宿才能到，在合肥也就能待三天。從確定關系到現(xiàn)在，我倆還沒見面呢！”

“你確定女博士不是拿你解悶兒的？”

“呸，你才是讓人解悶兒的。我對象說了，我倆的愛情可能是別人眼里的不等式，但我們靈魂定義域完全匹配，這叫非嚴格不等式，你不懂。人家是學分子生物學的，研究水稻基因，工作落實在東北農(nóng)大，關系都辦完了。我告訴你，她可是為了我才回東北的，東北農(nóng)大水稻育種科研所的研究基地就在虎林！”

“真的？”

“當然！咱這叫真人不露相。等我的女神來了，你就知道咱消防兵是天底下最有魅力的小伙！讓癩蛤蟆見鬼去吧，哈哈。那個水靈靈的侄孫女，你介紹給小李吧，他想找媳婦想得快要瘋了?！?/p>

“小李再等等，小劉比你小一歲吧，今年二十七了……”

“王大，準假不？”

“準假五天，見一面就趕緊滾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