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龍
兩個月前,何三姑和李二嬸結(jié)仇了。
其實事情也不大,那天深夜,何三姑家圈里那頭老母豬也不知抽哪股邪風,愣把蠻結(jié)實的圈門拱破了,逃出來后鉆進李二嬸家小菜園。
果然,李二嬸早上爬起來,就發(fā)現(xiàn)小菜園被踐踏得不成樣子,心疼得直跺腳。轉(zhuǎn)身看見那頭吃飽了還在亂拱的老母豬,頓時火苗躥射,抄起根木桿,扭動著肥胖身子,風火輪一般追打著。
入秋的清晨蠻清靜。鄰居何三姑很快聽到了外面的嘈雜。披件衣服揉著眼來到外面,一眼就看到破損的豬圈門,何三姑立馬激靈一下,心喊,媽呀!壞了!
何三姑趕忙跟頭把式兒朝李二嬸家跑去,邊跑邊囑咐自己,多說說好話,可別把李二嬸惹毛了?。?/p>
何三姑跑進了小菜園,看到兇神惡煞般的李二嬸正追打著自家那頭張著嘴喘著粗氣嗷嗷亂叫的老母豬,也來了火氣。老母豬上個月剛配上種,這么又攆又打的,肯定有傷害呀!還有個事也湊巧,昨天晚上院子里少了一只蘆花雞,丟沒丟不確定,可是昨晚李二嬸家滿院門飄溢的雞肉香,很讓何三姑心堵,當時就嘟囔一陣兒。
現(xiàn)在氣頭一上躥,何三姑就接過話頭,三句兩句嗓門也上去了,李二嬸更是不讓人,小菜園里頓時火烈雜亂起來。
兩家男人跑過來還算理智,使勁拖住自家婆娘,四個亂舞的胳膊才沒抓到一起。被拖著往回走的何三姑不解氣,用力踢著老母豬屁股,指桑罵槐罵著那個似乎才知道闖禍的豬頭。
口仗罵完了,仇也結(jié)下了,麻煩也來了。平日兩家處得還不錯,李二嬸雖然脾氣不好,嘴好嘮叨,沒啥壞心眼兒。鄰里鄰居的,誰家缺個啥借用一下,也沒覺得咋樣。現(xiàn)在不行了,疙疙瘩瘩的,誰都不說話,很尷尬。
時間長了,何三姑就想解開這個疙瘩。畢竟是自家豬把人家菜園給拱了,還有那只蘆花雞也隔天跑了回來。
何三姑幾次看見李二嬸在屋后和老姐妹聊天,也笑著擠過去??匆姾稳?,有說有笑的李二嬸立馬如遇風霜板起臉,側(cè)著身,像只糾結(jié)的比目魚。何三姑臉上火辣辣地聊了幾句就借故悻悻往回走。
這天上午,何三姑娘家弟弟領著弟媳孩子過來走親戚。有些日子沒見了,一家人坐在炕上說說笑笑嘮了一上午。等煮好飯準備炒菜了,發(fā)現(xiàn)醬油沒有了。其實昨天就沒了,準備周日趕集一起去買。
自己家人炒菜舀勺咸菜湯也就對付了,可弟媳婦侄女來了,不能對付啊。男人偏偏外出不在家,何三姑只好自己去買了。
食雜店在鄰隊,何三姑緊走快走,買了袋醬油又三步并兩步往回趕。
經(jīng)過李二嬸家屋后,何三姑側(cè)頭瞧了一眼。這一眼也巧,李二嬸正立在大鐵門旁朝道邊望。四只眼睛瞬間撞在一起,何三姑莫名一慌,一腳沒邁實一個趔趄竟然摔倒了,手中那袋醬油也瞬間摔了出去。何三姑狼狽爬起,滿臉通紅,委屈地看著手縫間的醬油湯。
李二嬸遲疑一下,還是跑了過來。一手扶著何三姑胳膊,貓著腰一手拍打著何三姑褲子上的土,嘴里還不忘叨叨著,你看看你都四十的人了,走路也不注意點,還能咔倒,你說摔壞了咋整?你動動看哪兒疼?敢不敢動。
何三姑紅漲著臉不吭聲,看著干癟醬油袋發(fā)呆。李二嬸看明白了,說,你等會兒!一陣風回去又一陣風出來,何三姑手里又多了一袋圓滾滾的醬油。抬頭再看李二嬸,李二嬸扭回屋了!
炒菜時,何三姑每次倒醬油,眼前都會浮起李二嬸胖乎乎的臉,過往一幕幕,何三姑忽然很愧疚。
菜好了還未上桌,何三姑拿出一個干凈盤子,從雞肉鍋里盛出滿滿一盤,拿毛巾包好,喊過女兒小葉子。
李二嬸紅著臉接過盤子,拽著小葉子胳膊,硬在兜里塞進兩把新炒的花生。
毛巾打開,一串香味直灌鼻孔,李二嬸直接用手拿起一塊雞肉放在嘴里,真是又爛乎又香?。?/p>
李二嬸還在吧唧著嘴,忽然看見肉盤里還埋著自己最愛吃的雞頭,眼淚窩兒一熱。李二嬸趕忙眨了眨眼睛,拿毛巾擦擦,又把毛巾緊握在手里,似乎緊握著的是一件丟失多年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