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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人法則

        2019-09-10 07:22:44凱麗·阿姆斯特朗
        現(xiàn)代世界警察 2019年1期
        關鍵詞:凱恩琳娜

        凱麗·阿姆斯特朗是《他界》這一志怪傳奇系列的作者。她成長生活在加拿大的安大略省。

        狼人埃琳娜·米凱爾斯和克萊頓·丹弗斯是《他界的女人們》系列小說前兩部的主人公。后續(xù)作品中,他們也是主要人物。

        我得除掉這狗雜種。

        弄死他易如反掌??蓡栴}是根本不能這么做。要是讓埃琳娜發(fā)現(xiàn)了,她一定會很生氣。在今后的十年里,我可能一直都會聽到這樣的話:“要是不殺死個什么人,克萊連我們的蜜月都度不過去?!?/p>

        她會笑著說起這件事情,十年以后。然而現(xiàn)在,她會非常生氣。

        她會爭辯說,可以有更好的辦法來處理這種局面。我不這么看。那個狗雜種知道我們在城里。他也明白,這么著在我們周圍盯著,隨時可能丟了小命。他要是顛兒顛兒地在陰影里躲著,別擋著我們的道,我可能也就用一句“操”,然后假裝啥也沒注意。畢竟,這是我的蜜月。

        可就算他還是固執(zhí)己見,不肯躲起來,我還真沒什么太多的辦法。打他個屁滾尿流?沒錯,必須的。法則就是法則。法則規(guī)定,耍單幫的狼人要給群居集體里的狼人讓出領地。不公平?也許吧??墒侨绻阍试S一只癩皮狗違反規(guī)則,你會明白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事情——他們就會在斯通黑文的后面搭起帳篷,上門討要、占用你的家當。

        可是這狗雜種既沒有躲起來,也沒有出面保衛(wèi)他的領地。他在跟蹤埃琳娜。這一上午他都跟著我們?,F(xiàn)在,他就在飯店里的另一邊。當埃琳娜在自助餐桌邊取食物時,他的眼睛就一直盯著她的屁股。

        既然你的配偶是唯一的母狼人,對在周圍嗅來嗅去的狼犢子你也就會習以為常。過去的十八年來,我就經(jīng)常要處理這樣的問題。更多的時候,我只是看著她去應付這樣的事情。埃琳娜一點也不喜歡別人干涉她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去拼殺。我要是不給她這樣的機會,她就會對我不依不饒。可這次我們是在度蜜月。我要是讓這只癩皮狗毀了我們的蜜月,那就太窩囊了。在埃琳娜覺察出他在跟蹤她之前,一定得把這事兒解決了。問題是怎么做。

        埃琳娜回到我們座位上的時候,那狗東西便埋頭啃他的那塊肉排。

        “你沒事兒吧?”她一邊坐進自己的座位,一邊問道,“從拱門那邊開始,你就一直悶不作聲?!?/p>

        這狗雜種就是從那兒開始跟蹤我們的。

        “就是餓了?,F(xiàn)在好了?!?/p>

        “最好是這樣。吃了三盤東西了?!彼姘夏ㄉ宵S油,然后審視著我。“你真的沒事?”

        “我不知道……”我聳聳肩,假裝往后靠了靠,然后猛地伸手,從她盤子里抓過一塊培根來。我把那塊肉卷巴卷巴,扔進了嘴里?!皼]有,還餓?!?/p>

        她揮著叉子,說道:“那你自己去拿,否則……”

        我又去搶另一塊。這次動作太慢了,她的叉子扎到了我的手背。我尖叫了一聲。

        “我警告過你!”她大笑道。

        鄰桌的幾位女人面色惶恐地看著我們。埃琳娜朝她們瞥了一眼。擱在五年前,她會臉紅。十年前的話,她會找個理由離開。今天,她只是略帶懊悔地嘀咕一聲,“噢——”便埋頭吃她的土豆去了。

        我又去拿了一盤子吃的東西,強忍著沒有從那狗雜種旁邊經(jīng)過。他有意選擇坐在外面的下風口。他現(xiàn)在坐的地方多少有點兒被一個柱子擋住了。離我們很遠,他的氣味傳不過來。這會兒我得讓他覺得他沒事兒,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我回來的時候,埃琳娜說:“我想,我有了我們出去玩兒的計劃。我后面有人在談論一個州立公園的事情。應該不錯?!彼请p藍眼睛閃爍著光芒?!爱斎唬覀儾灰谌硕嗟臅r候去。”

        “對,那不行。”我又拿起一片火腿肉,“今天下午吧,怎么樣?”

        她露出了燦爛的微笑:“好極了!”

        當你得靠日常的各種活動去度過你的蜜月的時候,你就知道這事兒不太妙了。過了這么多天后,又計劃安排我們的第二次奔跑撒歡兒,意味著埃琳娜感覺乏味了,并且還在極力不讓我知道。

        頭幾天過得非常棒,和兩歲大的一對雙胞胎一起待在家里。我們唯一一次正常出門是那次我們的老大——杰雷米,讓我們?nèi)プ凡橐恢恍袨椴欢说陌]皮狗。執(zhí)行任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盡情享受。搜捕成功,做愛是最好的慶祝方式;搜捕失敗,做愛最能夠排解沮喪;甚至緩解搜捕前的興奮和緊張,做愛也是最好的手段。

        不過,省去整個“跟蹤、抓捕和收拾他們”的部分,以及直接回到酒店房間,鎖上房門的部分不談,也還是有些事情值得一提的。無論如何,我們就只能在屋里待上那么長時間,然后就會煩躁不安。而當我們出來的時候,在我們度蜜月的地方,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這里實在沒什么可做的。

        回到酒店,我們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和孩子們聊了聊,或者說,是他們在聽我們說話,然后他們的回應就被杰雷米打斷了。雖然我們喜歡每天給家里打個電話,可回應幾乎還是千篇一律的——“媽媽?爸爸?回家嗎?”或者凱特接電話時,就會是:——“媽媽!爸爸!回家!”這次,杰雷米免去了我們聽到這些話的機會。洛根剛問了“媽媽在哪兒”,就被他打斷了,并且讓他的女朋友嘉蔭把他們都帶走了。

        接下來,杰雷米和埃琳娜談論了一會兒有關孩子們的事情,討論了一些新的群落和議會方面的事情。正常情況下,我會在旁邊聽著,給出我的意見——不管他們想不想要——不過,今天我跟埃琳娜說,我到樓下去取張地圖、買瓶水,然后我就走了。

        我有理由相信,那狗雜種沒有從飯館跟著我們出來。不過我還是想看一下,以便確定無疑。我們先走到拱門,然后去了飯館。這就意味著我們還要走回去。這就給了他跟蹤我們的機會。打輛出租車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如果我主動把自己和一個陌生人關在一輛車里面的話,埃琳娜又要跟杰雷米通話,又要為我的那條再次感染的胳膊而擔驚受怕,擔心我會變得神志不清。

        所以,我還是建議我們繞道走回去。那狗東西沒跟著我們。他也有別的想法。如果他聽說過有關我的事情,會明白他那么做會讓自己死得很難看??墒撬窍嘈胚@些,就該在碰上我們的那一刻就逃得遠遠的。所以盡管我希望如此,可還是不相信。

        我拿了一本有關州立公園的宣傳手冊,塞進了后面的口袋里。然后,我走向大門,準備繞酒店轉一圈。我也就走了八步,就聞到了他的氣味。我停下來,重新系了一下鞋帶,趁機偷偷地觀察了一下周圍。

        這個混蛋就在街的對面。他坐在一條朝著酒店的長凳上,看著報紙。太自信了?還是太年輕了,沒有經(jīng)驗,不知道我會從這里嗅到他的氣味?

        我站直了身子,用手遮擋著眼睛,就好像在眺望店面似的。我朝他那個方向走過去的時候,他抬起報紙,擋住自己的臉。不過動作慢慢悠悠。太自信了。該死!

        正常情況下,我很樂意給一個過分自信的年輕人看看我的名聲是怎么確立起來的。對于那個年紀的家伙,只要猛力一擊就足夠了??蛇@是我的蜜月!

        我過了馬路,朝那邊的第一條胡同走去。

        根據(jù)他跟蹤埃琳娜的理由,這狗雜種有兩條道可以走。向我發(fā)起挑戰(zhàn)可能是他走錯了道。愚蠢——隨便哪條狼都知道,他的配偶是不會向第一只在她周圍轉悠的年輕公狼抬尾巴的。只有人才會因此而妒火中燒,并會忙不迭地去加以解決。但是如果他的目的是要挑戰(zhàn)我,那么他就會跟到那條胡同里去。

        要么,他也許真的想追求埃琳娜。他不是第一個這樣的狗東西,覺得埃琳娜也許不會反對挑個新的伙伴。

        我在那條胡同里走了很遠,直到看不見這邊。然后又在墻影里悄悄地順著墻走了回來。能夠看到酒店的大門時,我停了下來。過了幾分鐘,有輛汽車的喇叭響了起來,一個人影迅速穿過繁忙的街道。就是那個狗雜種。他徑直走向酒店。

        我繞過一個街區(qū),然后從前臺一側的側門走進酒店。我停下來,站在一株巨大的仿真植物后面。塑料爬藤的味道把其他氣味都蓋住了。

        我從葉子的縫隙中看過去。他就在那兒,在前臺的另一端轉來轉去,打量著那些工作人員。想搞到我們的房間號碼?我走了出來。就在他一轉身的瞬間,大廳另一邊走過去一位扎著馬尾辮的金發(fā)女郎——埃琳娜!

        沒等那狗雜種意識到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我就從他身邊走了開去。我開口想要喊埃琳娜一聲,但是沒有喊出聲。她要是看見了我,就會朝這邊來。她最好一直往前走,我會在前門的外面追上她——

        該死!他是從前門進來的。他的氣味一定還在那兒。在我知道的狼人中間,埃琳娜的嗅覺是最好的。我快步走過去,攔住她的去路。她看到了擺放宣傳手冊的架子,便拐向了那邊。

        “埃琳娜!”

        我抽出后面口袋里的公園指南,朝她揮舞。我挪向左側,擋住了那狗東西,不讓她看到。從這個地方,她聞不到那家伙的氣味。不過她在負責管理狗群落檔案,有可能會認出他來。

        “取到地圖了!”我說,“我在找水。我一臺售貨機都沒看到——”

        她示意我那邊有個禮品店。

        “見鬼!好吧,我們拿一瓶就走。”

        通過眼角的余光,我看到那狗東西正在注視著我們。埃琳娜目光掃過大廳,似乎有所察覺。我攬住她的胳膊肘,把她帶往禮品店。

        她把我的手指從她的胳膊上推開?!拔以谡摇?/p>

        “禮品店在你的身后?!?/p>

        “我剛剛指給你看了。開玩笑。我在找停車場的出口。我想說,我們可以在去那兒的路上喝點東西。這里太貴了?!?/p>

        “好。我是說,沒問題。樓梯在那后面,電梯的旁邊?!?/p>

        她點點頭,讓我走在前面。

        公園里沒多少人,所以避開人類很容易。還多少有點挑戰(zhàn)的意味。不過,在一個新地方奔跑撒歡兒,總是不錯的一件事。

        那天下午的大部分時間里,我們都呈現(xiàn)出狼形,勘察地形,玩耍嬉戲,為的是培養(yǎng)起饑餓感,好去捕捉活食。

        我們發(fā)現(xiàn)了幾只鹿的蹤跡??墒俏覀冊谶@一片的撕咬已經(jīng)把那一小群鹿都嚇得躲起來了。而且——在這樣的地方,人們也許會注意到被我們撕開的鹿的尸體。過后,我們也許會感到內(nèi)疚,因為我們已經(jīng)觸及到了介于可以接受和不可接受之間的風險線。于是,我們決定捕捉野兔——這些肥碩的笨家伙被保護得很好,沒什么天敵。

        這樣的小點心足夠平息饑餓造成的痛苦,而又不至于令我們產(chǎn)生困倦。所以,我們接著又玩了更多的游戲。這些游戲都在純野性的邊緣:齜著牙的怒吼變得越來越尖利;啃咬變得越來越兇猛;長牙劃出道道血跡。最后總是歸于一個必然的結局——快速地變身回來??褚暗男詯墼谖覀兊纳眢w上留下抓痕和瘀青,快樂無比,精疲力竭,慵懶地躺在樹林里的平地上,兩人的身體分開了,而腿腳還糾纏在一起。

        我仰面躺在地上,用手擋著從枝葉間照射下來的陽光,懶得挪動一下位置。埃琳娜趴在地上,看著一只螞蟻從她推開的手掌爬過。

        “我們蜜月的第二站要怎么過?”我問道。

        她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什么?!?/p>

        “嗯,我知道,這并沒有達到你所希望的全部……”

        “今天下午就是?!彼χ?,用她的腳搓揉著我的腳?!拔彝娴煤荛_心。不過,要是你不……”

        我到底該怎么去回答那個問題?不,親愛的,我們的蜜月糟透了。我很無聊,我想去個什么別的地方。

        如果是真的,我不會在意實話實說,雖然我覺得既然是一次浪漫的出行,言談話語還是盡量注意一些為妙。避開威脅,躲著走。這總讓人感覺不舒服。但是,總比讓這條癩皮狗毀了我們的蜜月強。而且,假如要在待著還是讓埃琳娜覺得我很不開心之間選擇,那么感覺告訴我,第一種選擇要更加安全得多,即使待著意味著要跟一個更加魁梧、更加年輕的狼人打一架。

        “我很好?!蔽艺f,“你早些時候倒是有點兒……煩悶的樣子。”

        她的眼中立刻閃露出警覺的神情,急急忙忙地向我保證說,她絕對沒有感覺煩悶。我就知道是這個樣子。換了別的任何時間,埃琳娜都會坦然承認??擅墼戮筒灰粯恿?。這是一種儀式。這樣的儀式自有一整套規(guī)則。要說她感覺煩悶無聊,就等于違反了這些規(guī)則。

        在認識了埃琳娜之后不久,我就意識到當她對人類的規(guī)范和期待感覺不自在甚至惱怒的時候,卻對其中某一個方面全盤接受甚至到了崇拜的程度。儀式,比如圣誕節(jié)。要是讓埃琳娜在一家老老少少野餐時帶餅干來,她就會到糕點店去買,再倒進一個塑料盒內(nèi),弄出自家烤出來的樣子??梢沁M入了12月中旬,她就會讓自己手腳不閑地忙著烤制糕點。她很享受那忙忙碌碌的分分秒秒,因為那是圣誕節(jié)的一部分。

        當“為了孩子們,這事兒得要正式辦一下”這樣的話題被鄭重提出的時候,我明白,她是想要一個儀式——一場真正的婚禮——她十八年前就夢想舉行的婚禮。當時,我們買了戒指以后,她就無限欣喜地憧憬著穿上白色結婚禮服,開始一種新的生活,并且從此快樂逍遙到永遠。

        然而,快樂逍遙到永遠的情景沒有出現(xiàn),她的手倒是被重重地咬了一口;而那種嶄新的生活也只在她的噩夢中存在過。

        我不會為我所做過的事情尋找托辭。真相就是,你在一剎那間所做的決定可以改變你的一生,無論你是否告訴過自己你絕不會那么做,也不管你在那一瞬間是否根本沒有想到要那么做。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那驚慌失措的一秒之內(nèi)發(fā)生了。你當時別無選擇,你就抓了過來……結果卻在你的手里化為了灰燼。我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無可饒恕。

        我咬了埃琳娜之后,她花了十一年時間才終于原諒了我。不過,忘掉我對她曾做過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它永遠是我們生活中的陰影。

        當埃琳娜否決了舉辦一場婚禮的動議的時候,我當時覺得那又是她的那套人類的風俗習慣在作怪——我們都已經(jīng)有孩子了,舉辦婚禮感覺上不對勁。所以,我覺得我要給她舉辦一次,給她一個驚喜。杰雷米打消了我那個念頭。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因為杰雷米總是不斷地嘮叨著“為什么不”這樣的話題,我才終于理清了頭緒。不能舉辦婚禮,因為這個儀式的每一步——從發(fā)送請柬到攜手走過教堂中的過道——這些都會令她想起若干年前她計劃舉辦的那一場婚禮,還有那場婚禮土崩瓦解之后她所遭受的沉重打擊。

        但是作為儀式一部分的蜜月旅行,我們卻從來都沒有討論過。因此,如果說婚禮不成的話,我至少可以給她一次蜜月旅行的機會。

        我做好了各種安排,希望營造一次完美的蜜月假期。我信心滿滿,就像十八年前一樣。而且,我也真夠走運的,我們現(xiàn)在還仍然有這樣一個度蜜月的可能。

        那狗雜種在晚飯的時候又出現(xiàn)了,一天毀了我兩頓飯。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晚餐。這次是在一個特別幽靜豪華的地方,是我——噢,是杰雷米——幾個星期前為我們預定的。這樣的飯店燈光幽暗,一份小小的菜品隱沒在堆滿了各種不能吃的裝飾物品的盤子里。我真不知道,人怎么能夠看見他們在吃的東西,或者說怎么能夠找到他們吃的東西??赡呛芰_曼蒂克。反正,至少旅游指南上是這么說的。

        這與埃琳娜的期望很一致。這是關鍵。她會享受那過度裝飾的一小份食物、酒及一臉奉承的服務生,而回到房間后再去猛吃比薩餅。在那狗雜種出現(xiàn)之前,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挺好。

        我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他走進大堂,去向一位領班問路。我們的目光相碰。他笑了笑,轉過身,溜達著走了出去。

        我知道我該走開,以后再去招呼他??墒羌热灰呀?jīng)知道了他就在外面轉悠,我就再也無法享用我的晚餐了。而要是我提不起享用晚餐的興頭,埃琳娜也不會開心。過后,我們還會為此吵上一架:我為什么要把她帶到這么個我不喜歡的地方來,就知道坐在那兒生悶氣。我下定決心要讓這次旅程沒有紕漏,沒有拌嘴吵架——或者,至少我絕對不能留下任何話柄。

        我等領班將一對夫妻領進餐廳之后,便跟著那狗東西走了出去。

        我發(fā)現(xiàn),他在飯店后面的巷子里等著我。他倚靠在墻上,兩腳交錯地站著,閉著雙眼。

        誰把他們家孩子養(yǎng)成這副德行?狗就是有這樣的問題。我得承認,也不是所有的狗都那樣。有些教給他們的兒子基本的生存本領,有些還能和群居集體里的狼人一樣。但是,更多的是那些讓人瞧不起的癩皮狗。無論如何,在一個群居集體里,要是你的父親沒有好好教育你,就會有別人來教訓你。

        面前就站著這么一位沒有教養(yǎng)的典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子不僅要挑戰(zhàn)我,還做出一副自信滿滿、全無所謂的樣子,為了擺酷,竟然不加防備。我現(xiàn)在必須要給他一個教訓,就為了他的父親沒有告訴他我不是那么個好惹的人。

        狼人的名聲都是經(jīng)歷了一個又一個挑戰(zhàn)得來的。二十七年前,我想要護衛(wèi)著杰雷米,讓他一路登上老大的寶座,沒有時間去經(jīng)歷那一系列的挑戰(zhàn)。所以,我的一個決定性行動就已經(jīng)穩(wěn)固地確立了我的名聲。我的這一行動使得這個大洲上的所有傻狗們都相信,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狼人小子已經(jīng)成長為一名狂暴的瘋子了。要想去跟杰雷米挑戰(zhàn)先要過我這一關。而在我展露了身手以后,再也沒有幾個膽敢嘗試的了。

        我只能夠希望這狗雜種還沒有意識到他在挑戰(zhàn)誰。且他明白過來,幾句低聲下氣的道歉加上我的一句簡單的呵斥,就可以把事情擺平了。而我也可以回去繼續(xù)享受我的蜜月之旅。

        我走過去,穩(wěn)穩(wěn)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睜開眼睛,伸展了一下身體,假裝打了個哈欠?!翱巳R頓·丹弗斯吧,我猜?”

        剛才的那些想法到此為止。

        我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他站直了身體,調(diào)整了一下重心,那扭來扭去的樣子就像一位大學新生在我的課堂上被發(fā)現(xiàn)打盹兒一樣。

        “干嗎?”他說。

        我瞇縫著眼睛,從頭到腳打量著他。

        “干什么?”他再次問道。

        “我想要搞清楚,你到底得了什么病?!?/p>

        他的那張大扁臉抽動了一下,咧開嘴唇,朝我吐了一口氣。那氣味聞起來好像他從來就沒有漱過口、刷過牙。

        “那么是什么呢?”我問道,“癌癥,出血熱,狂犬病……”

        “你在說些什么呀?”

        “你確實得了一種致命的疾病,對吧?痛苦萬分吧?因為只有這樣,那些剛剛經(jīng)歷過第一次身形變換的臭狗才會對我大呼小叫。想要盡快結束無法忍受的苦難?!?/p>

        他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班?,說得不錯。通常這些話會起作用嗎?把我們嚇跑,省得你動手?像你這樣一個矮冬瓜,會有變態(tài)殺手的稱號,原因也就這么一個?!?/p>

        他往前跨近一步,伸直腰板。怕我沒有注意到,就為證明他比我高出足足五英寸,比我重五十磅。這并沒有使我成為矮冬瓜。我少年時期個子是比較矮小,不過后來我長起來了,達到了一般人的身高。不過,那幫臭狗們總是喜歡指出我的名頭跟身高不配,好像我讓他們很失望似的。

        “你確實有個爸爸吧?”我問道。

        他的臉又抽動了一下,“什么?”

        “你有個父親,對吧?”

        “那是你們的那一套什么罵人的話嗎?我當然有父親——西奧·凱恩!你可能聽說過他?”

        我認識凱恩家的人。幾年前,在他們針對狼人群體的暴動中,我殺了他們其中的一個?!澳敲?,你爸爸應該警告過你,不要惹我吧?給你講過那些照片的事情吧?”

        “啐!”他眼睛一翻,“是呀,我聽說過那些。你用一把斧頭切割了某個家伙的照片?!?/p>

        “是鏈鋸?!?/p>

        “管它是什么呢。都是胡扯。”

        我閃到一邊,讓鼻子不再對著他的嘴?!斑€有那位證人呢?我最近聽說他還活著?!?/p>

        “就是某個你花錢收買了的家伙?!?/p>

        “照片呢?”

        “PS過的。”

        “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情。”

        “那又怎么樣?”

        我搖搖頭。這幫蠢蛋的問題是,你跟他們講不清道理。浪費我的時間。我的晚餐涼了,而埃琳娜還在獨自消磨著我們的浪漫時光。

        去他的!

        我觀察了一下黑暗中的小巷。你想要找個垃圾車斗用的時候,肯定不見它的蹤影。我看了一眼垃圾箱,看了一眼凱恩,估算著他們的大小。

        “那么我們什么時候開打?”他問。

        “什么?”

        “你知道的,一對一,單挑。不死不罷休。當然是你死。我期待著去享受那樣的摧殘?!彼纳囝^在牙齒間滑過。“嗯,我喜歡那些長著金發(fā)、屁股小巧緊湊的女人。你的老婆不錯。我打賭,她修飾一下會更好?!?/p>

        “修飾?”

        “你知道的,抹點脂粉,把那條馬尾辮剪掉,把牛仔褲換成一條漂亮的迷你短裙,把那兩條長腿展示出來。這方面,你得經(jīng)常提醒那些少奶奶們,要不她們就會得過且過,不修邊幅。不是說她現(xiàn)在不可愛,不過,再稍事修飾,她會更加熱辣?!?/p>

        我搖搖頭。

        “什么?”他說,“你從沒試過?”

        “我干嗎要試?”

        “你干嗎不試試?”

        我張開嘴,然后又閉上。又是在浪費時間。他不會理解我的觀點,我也不會明白他的胡言亂語?!澳敲矗阌X得只要殺了我,就會得到埃琳娜?”

        “當然!為什么不能?”

        “要是不需要我死,我倒會同意這件事,就是想看著你去跟她說這件事?!?/p>

        “管它呢?!彼_跟著地,打了個轉?!拔覀儼堰@事兒了結了吧!我希望你把你那鏈鋸帶來了。否則的話,拖著你那條破胳膊啊什么的,這架打起來就沒什么意思?!?/p>

        我停住了,慢慢抬起頭,和他對視著?!拔业母觳??”

        “是的。布萊恩·麥凱說,你去年因為他跟一個婊子鬼混而打爆了他的蛋。他說,你的胳膊好像不對勁,你只用你的另一條胳膊。泰勒·萊克說是他干的,是你對他的弟弟所作所為的報應。”

        “是嗎?他有沒有提過是哪只胳膊?這只?”

        我一把扣住他的脖子,把他釘在了墻上。手越扣越緊,直到他的臉色青紫,眼珠子都鼓了出來。

        “要不然不是這只?”

        我一拳揍在他的下巴上。牙齒和骨頭都被打裂了。他想叫喊,可是我的手扣著他的氣管,聲音被壓了回去,聽到的只是一聲悶哼。

        我順著墻,把他拖下來,跟我臉對臉。我往前傾著身子,鼻子幾乎碰到他的鼻子。“我想說,這是給你的教訓,不要聽那些道聽途說。不過你倒是算結實,對吧?我還不得不……”

        左邊傳來“砰”的一聲,打斷了我的話。我瞥了一眼,飯店的后門甩開了。我們在門后面幾英尺遠的地方??床坏轿覀儭N野粗鴦P恩不動,觀察著,聽著。只要門的下面出現(xiàn)一只腳,我馬上把他拖進巷子去。

        垃圾桶的蓋子響了一下。它們就在門邊擺放著。沒有必要出門來。丟下垃圾就行——

        凱恩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尖叫——這是他能弄出的最大噪音了。接著,開始敲打他旁邊木板封著的窗戶。我收緊緊握著的手,憤怒的目光警告他不要出聲。門下面出現(xiàn)了一只腳,有人出來了。我丟開那只狗,閃到了拐角那邊。

        “嗨!嗨,你!”

        我貼著墻。腳步聲傳來。一個男人對著凱恩大喊大叫,把他當成了醉鬼。那狗雜種支支吾吾地說著遭到襲擊的事兒。下巴碎了,話也說不清楚。

        我緊咬牙關。打架斗毆以驚動人類而告終是一件最糟糕的事情。想讓他們追查我的蹤跡嗎?這是徹頭徹尾的膽小懦弱。

        沒等到有人來尋找所謂的兇手,我就把這事拋到一邊,自行回了飯店。

        回到飯店以后,我特別想去一趟洗手間,好把身上凱恩的那股臭氣洗掉。但我已經(jīng)離開太長時間了。在我徑直走進餐廳的時候,我從服務臺抓了條尼龍餐巾,把手上的血跡擦了下去,然后把它扔在了一張還沒有清理的餐桌上。

        已經(jīng)吃到最后一口的埃琳娜抬起頭來。

        “嗨,回來啦!”她說,臉上帶著微笑,“還以為你要讓我快吃呢?!?/p>

        “沒有沒有?!蔽覐囊巫由夏闷鹞业耐馓祝┑搅松砩?。這樣就可以擋住那只破狗的氣味,還有濺到我身上的血點兒?!坝悬c兒不得勁兒?!?/p>

        “肯定是午飯的事兒。吃自助餐都會這樣——沒什么好東西可吃,還吃得特別多。那么,甜點你肯定是不要嘍?”

        我搖搖頭。“等我一會兒,吃完這晚飯就行?!?/p>

        我們住的酒店和這家板店也就隔幾個街區(qū),步行就可以了。往回走的時候,每轉過一個拐角,我都要換到埃琳娜的下風位置,并且保持一英尺的距離。她并沒有注意到這額外增加了的距離。我們倆都不喜歡在公共場合卿卿我我的,手拉著手走路更是想都別想。

        我們一到家,這方法就不管用了。她倚著我,脫掉高跟鞋,手在我的腿后側摩挲上來,低頭笑著,垂下來的頭發(fā)搖來擺去。她站直身體,把頭發(fā)甩到了后面,手順勢插進我褲子后面的口袋里。

        “現(xiàn)在就要比薩嗎?”她問,“還是等我們一會兒想吃了再要?”

        我把她的手拽了出來,手指交錯地握在一起,胳膊肘向前曲著。這樣,她就不會離我太近,就聞不到我身上凱恩的氣味。

        “等等吧!”我說,“我得去沖個澡?!?/p>

        她的眉毛立了起來?!艾F(xiàn)在?”

        “還是在飯店里出現(xiàn)的問題吧?我覺得可能是今天下午我吃的什么東西。我的腿癢得要命。我得把它洗掉,要不就要傳遍全身了?!?/p>

        她歪著頭,打量著我,鼻子上的雀斑都皺緊在了一起。她的那套不靠譜的天平在權衡著。正常情況下的埃琳娜會對我大呼小叫,但是蜜月里的埃琳娜則和我一樣在努力避免沖突。所以,過了一會兒她就聳聳肩。

        “洗去吧。我去看新聞?!?/p>

        我手指攏著頭發(fā),揚起臉對著蓮蓬噴頭。在熱水的沖擊下,我的前臂一陣陣地抽痛。這已經(jīng)受損的肌肉用力過度,明天還會更難受。不過,要是凱恩回去可以證明克萊頓·丹弗斯根本就沒事兒,那么這些都還很值得。

        兩年了,每一次打斗我都非常小心,認為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喜歡用左臂。我其實不該這么自以為是。和食腐禽獸一樣,那些狗雜種也能嗅出別人的弱點。

        該死的布萊恩·麥凱!要是埃琳娜聽我的話,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他到處搬弄是非。那次他在厄爾帕索殺害了一個妓女,杰雷米派我們?nèi)グ阉页鰜?,卻把懲罰他的事情交給埃琳娜去負責——最近他總是這么做。對于我來說,答案很簡單。麥凱是個心狠手辣的家伙,趁著現(xiàn)在我們理由充分,應該把這樣的威脅除掉??砂A漳炔煌狻S谑?,我們只是暴揍了他一頓,就把他放走了。把他放回去,到處散布有關我這條胳膊的消息。

        從蓮蓬頭下退出來,我抹去頭發(fā)上的水,低頭看著胳膊上坑坑洼洼的傷疤。這么多年來的拼打搏斗沒留下什么永久性的傷害。這些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呢?一具正在腐爛的僵尸留下的一道小小的抓痕。在感染最嚴重的時候,我差點失去這條胳膊。所以,對于這點肌肉損傷,我實在沒什么可抱怨的。

        不過既然謠傳已經(jīng)開始蔓延,我就得加以制止。而且,也許僅僅那樣還不夠。西奧的兒子只是這些新一代狗東西中第一個聽說了我的這些故事的人,然后就當是一段城市傳奇,或者至少是一段古代歷史,而不以為是。不是這樣嗎?

        我開始是為了保護杰雷米而鞏固了我的名聲?,F(xiàn)在,我又有了新的考慮——愛人、孩子……還有我這條怎么也好不起來的胳膊。那么,我該怎樣去向這一代狗東西們證明——克萊頓·丹弗斯確確實實是他們父輩警告過的狂暴的變態(tài)殺手呢?

        我用毛巾使勁地擦拭著胸口,擦得皮膚發(fā)燙。我真不想再去重蹈覆轍了。再做一遍的話,我又會得到什么呢?我當時怎么做,才不會讓埃琳娜帶著兩個孩子去住汽車旅店,重新考慮我是否是她愿意與之一起撫養(yǎng)孩子長大成人的那個人?

        埃琳娜理解我當時為什么帶著鏈鋸去對付那狗雜種。要是問急了,她也會不情愿地承認,那不失為一個好主意。麻醉藥確保那個家伙沒受什么苦。目的只是為了讓其他人覺得他受了多少苦。不過,無論如何,直到最近幾年,當有人再次提起那些照片的時候,她才不再渾身抽搐。承認我做的也許是對的,并不意味著她想去考慮我所做過的事情。她絕不會再讓我去干那樣的事情。想都別想!

        我關上水龍頭,打開浴巾,擦去身上所有凱恩的蹤跡。

        我出來的時候,能夠聽到隔壁房間里電視機的聲音。也就是說,新聞還沒有結束。好。我對地方新聞和國際事件都不感興趣——那是人類的玩意兒——不過埃琳娜對它們很著迷。每次要想分散她關注新聞的注意力都是個很大的挑戰(zhàn)……每當這時,也是我在蜜月期間整理那些與蜜月無關的思緒的最好時機。

        我把浴巾披在肩上,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想偷看一眼我們的那個游戲場所。通過屋里的一面鏡子,我可以看到床。一張空床。床罩被掀了起來。埃琳娜剛才躺著看電視新聞的地方還滿是皺折。

        一位體育比賽解說員正在播報比分。見鬼!

        我想通過鏡子看到座椅區(qū)域的狀況,可是角度不對。無所謂。她要是看完新聞了,我就沒有機會玩了。我用毛巾再次擦了擦頭發(fā),把毛巾扔在洗手間的地上,走進房間,把自己一下子扔在了床上,彈簧發(fā)出吱吱的聲音。

        “完事兒了。就等著搞出點兒——”

        房間里沒人。

        我大步走到門口,心口怦怦直跳,嗅著鼻子,想要聞出凱恩的蹤跡。我知道我的擔心是沒有道理的。他不可能把埃琳娜從這個房間里弄出去……除非墻上、地毯上到處都濺滿血跡。

        但是,假如他躲在門外的什么地方呢?假如她聽到了他在外面的聲音呢?他要是在外面探出個腦袋,然后拔腿就跑呢?她肯定會追上去。

        我打開門,蹲在套房的門口。這時,一聲尖叫把我嚇了一跳。在樓道的那邊,一位中年婦女跌跌撞撞地跑回她的房間,跟她的丈夫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那一會兒,我還在想:“見鬼!我還沒有嗅一嗅地毯上有沒有氣味呢?!焙髞恚也畔肫饋?,我還光著身子。

        我砰的一聲關上門,走進浴室拿了條毛巾。人類,以及他們的那些見鬼的情感!假如那個女人看見埃琳娜在樓道里跟人撕扯著,被拖走,可能會對自己說這不關她的事兒??伤瞧骋娏藗€一絲不掛的男人,那可就不得了了!大概現(xiàn)在正在給保安打電話吧。

        圍好了毛巾,我把門打開一條縫。看到樓道里沒有人,我于是蹲下來,嗅著地毯上的氣味。沒有凱恩的蹤跡。我迅速掃視了周圍的狀況,又用腳抵著門,將身體探到樓道里,鼻子嗅了嗅。什么也沒有。

        我停下來,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努力趕走心頭的恐懼,然后走進房間,繼續(xù)尋找線索。答案就在那兒,就在桌子上。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一頁紙。埃琳娜的圓形字體寫著:咸蟹+沒水喝=買飲料。

        見鬼!

        我一邊套上一件T恤衫,一邊對自己說,凱恩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他沒有動到我一根手指頭,我就已經(jīng)死死地掐住了他,讓他動彈不得。如果是一條意識清醒的狗的話,就會接受狂妄自大給自己帶來的這一次教訓,吞下蒙受羞辱的苦果,到城外去找個醫(yī)生修補一下自己破碎的下顎,免得太晚了造成永久的毀容。不過,要真是條意識清醒的狗的話,他壓根兒就不會去自取其辱。

        凱思不會就此認輸。等他吞下幾粒止痛藥片之后,他還會再來。而且,他所受到的羞辱會完全轉變成憤怒。他膽小得不敢在我后面跟著,而是伺機給埃琳娜以突然的襲擊——他認為那是我的致命弱點。而埃琳娜現(xiàn)在也正好一個人在夜里出門,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一只狗雜種跟蹤了一整天。因為我根本沒有告訴她這一點。

        該死!

        我一只手拉拽著套上牛仔褲,一邊撥打埃琳娜的手機。埃琳娜的衣服,扔在椅子上的那堆,開始振動起來。下面是她去吃晚飯時帶著的手包,散開著。她拿走了她的錢包,把這個手包——還有她的手機——落下了。

        我拎起運動鞋,沖出了門。

        我根本用不著去查看禮品店。埃琳娜已經(jīng)說過,那里的水太貴了。我小的時候,杰雷米和我也算過過困難的日子??墒前A漳雀溃熘淮┤€衫是個什么滋味,因為你買不起外套。就算現(xiàn)在她可以把整個禮品店都買下來,她也不會在這里花三元錢買一瓶一個街區(qū)之外花一元錢就能夠買到的水。

        正常情況下,我對這種做法會心懷敬意??墒沁@一次,我真希望,她就多花該死的那兩元錢得了!

        我大步走出酒店大門,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一對夫妻從我身邊走過,因為不得不松開牽著的手而瞪了我一眼。我掃視著路面,嗅了嗅空氣。終于找到了。風中有埃琳娜淡淡的氣味。我快步走下樓梯。

        街道拐角處有個便利店。可是埃琳娜的蹤跡卻是越過馬路,直接走向我下午在那兒伏擊凱恩的弄堂。拐角處的商店又他媽出問題了?難道三個街區(qū)以外的水還要便宜一毛錢?見了鬼了,埃琳娜!

        我雖然在罵著她,可我知道,我其實是在生著自己的氣。我應該提醒她有關那條惡狗的事兒。假如說原來我確確實實相信,我能夠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離開她的身邊,那么我是被蒙蔽了。埃琳娜不會理解,為什么她晚上不能出去買水。她是狼人;她不用擔心什么路賊、強奸犯。不過要是碰上一個個頭是她兩個大的討厭的惡狗呢?

        我邁步走了過去。

        我一走進那條巷子,就聞到了他的氣味。他一定一直在酒店外的什么地方躲著,策劃下一歩的行動。然后他的獵物從酒店前門飄然而出……并且還步履輕松地徑直走進了最近的那條黑暗的胡同。

        突然降臨的好運讓他一時不知所措。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機會在胡同里捉住她了。她已經(jīng)出了胡同,走出一個街區(qū)遠了。然后……又進了另一條胡同。

        該死!

        我沖向那條胡同。接著,又馬上收住腳步。凱恩就站在胡同的那一頭,背對著我,盯著街道對面的什么。埃琳娜。

        我可能會促使他沖向她的……假如她已經(jīng)知道他來了就好了。我繞到路的另一邊,希望能夠攔截他。我借著陰影的掩護,向胡同的那一頭靠近。

        埃琳娜還在那兒。我可以感覺到她。直覺告訴我,她就在附近。

        街道和人行道都空無一人。我們的酒店位于這座城市的商業(yè)區(qū)。我在網(wǎng)上選定這座酒店時,它看上去很不錯——周圍是餐館及其他便利設施??墒俏覀兊搅艘院?,才發(fā)現(xiàn)那些便利設施其實幾乎毫無便利可言——它們5點就關門,辦公室便人去樓空了。

        在拐角處,我看到了又一條安安靜靜的街道,只有一位孤獨的顧客正盯著已經(jīng)關門的服裝店櫥窗里的展品。我猶豫了一下之后才確定,那就是埃琳娜??瓷先ゾ褪撬莻€樣子——一位身材高挑、苗條的女士,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淺色的金發(fā)披散在牛仔夾克后面。不過,她就為了在櫥窗外面看看嗎?看看陳列著的女裝?這個蜜月給她帶來的乏味和無聊比我想象的還要多。

        她在注視那些陳列品的時候,眼神時不時地瞟向右側。我側過臉,看看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過,街燈下的櫥窗已經(jīng)成了一面鏡子,反射出她身后街道對過的凱恩。

        她知道他在那兒。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這聲音不大,埃琳娜不可能聽到。不過,她還是一下子定在那里,然后稍稍轉動一下身體,正好可以看到我。

        她笑了。接著,她馬上收斂住笑容,將注意力重新轉回櫥窗,打了個手心朝外的手勢,示意我待在那兒別動。

        她一邊盯著那些陳列品,一邊快速地作出一系列的動作。提鼻子深吸一口氣,手指指向她右邊的巷子,又做了一遍待著別動的手勢,警告我巷子里有條惡狗。

        她的另一組手勢對我說,她會處理這件事,我可以充當后備角色。接著,手勢打到一半,她停了下來。黑暗中是她緩慢展開的微笑和閃亮的牙齒。看到這樣的微笑,在她回頭用嘴唇表示出那個詞之前,我就知道了她在想什么。

        “玩玩?”

        我用笑容作了回應。

        如果對手沒有意識到她是在玩,那么無論什么游戲都是不公平的,也沒什么樂趣。所以埃琳娜先要解決這個問題。她開始用手指彈擊著她的腿,把頭扭向他那個方向。這表示她知道他在那兒,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已經(jīng)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盡管我看不到那條狗,可是我可以描畫出他的樣子——躲在胡同口處,有點局促不安,不知所措。他看見了埃琳娜發(fā)出的信號,但是又害怕自己會錯了意。

        她向右側扭過頭去,臉朝他那個方向,頭發(fā)掃過她的后背。我不需要看到,就能夠想象出她是什么樣的表情。我見過太多次了。嘴唇微啟,彎彎的眉毛下面,一雙明亮的眼睛閃著亮光。無論是人還是狼,這樣的眼神都是在說:“喂,你不來追我嗎?”

        凱恩躥出胡同口,沖得太快了,以致腳步踉蹌。埃琳娜大聲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沙啞的低聲的吼叫。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差點兒也沖了出去。在凱恩穩(wěn)住身形的時候,她轉向我,給了一個微笑。然后,她像沖刺一樣跑了起來,頭發(fā)在身后飄擺著。

        凱恩在馬路牙子上搖搖晃晃地走著,茫然盯著她的背影,一臉沮喪。人類的意識告訴他,女人朝另一個方向奔跑。這不是個好兆頭。她在下一個拐角處停下來,轉過身面對著他。

        他從馬路牙子上下來。她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再進一步,再退一步。到了第五個回合,他那狼的本性被喚醒了。他意識到,對于她來說,跑開的意思不是“我想要逃跑”,而是“有本事你來抓我呀”。

        他那張大臉布滿了笑容。接著,又齜牙咧嘴地用手去托他被打碎了的下巴。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埃琳娜已經(jīng)走了。他痛苦的眼神張望了一下,便奔跑了起來。

        假如埃琳娜是一只狼,真的在進行這樣的交配儀式的話,用不了五分鐘,她就會拋棄凱恩,認為他既不夠有趣也不夠有能力來追她。無論哪種原因,反正他根本不值得引起她的注意。

        他總是失去她的蹤跡,又原路返回?;蛘撸骋娏硪粭l路上的行人,然后跟過去,直到他的鼻子最后告訴他那不是她。脫離了群居集體,狼人在人類的包圍中成長,盡管能夠感受到狼的本能,卻不信任這些本能,不知道這些本能跟他們有什么關系。看上去凱恩完全憑著他的欲望和激情在奔跑。這些盡管有趣,卻沒什么用……也不太好玩。

        他來回兩次,撞到了我的路徑上——還好,他沒注意——于是,埃琳娜決定,在凱恩意識到還有第三方游戲者存在之前,結束這一部分游戲。反正,她也想將游戲帶入下一個層次。以人的形態(tài)狩獵,就好像是在和這個家伙玩捉迷藏的游戲——不刺激……不好玩。

        她把他帶入河流下游的一個公園,然后就沖進了灌木叢中去變身。凱恩很快就追了上來,埃琳娜有意讓他緊跟在她的身后。這一次,他已意識到她在做什么,便也毫不猶豫。他想透過灌木叢看到她裸體的樣子,沒有成功。于是,他也動身去找他自己變身的地點。

        我守護著埃琳娜,直到聽到了凱恩的吭哧聲,確定他不會改變主意。于是,我鉆進一個躲藏地,脫掉了衣裳。

        我出來的時候,埃琳娜已在陰影里趴著了,尾巴拍打著地面,急不可耐的樣子。看到我在幾英尺以外,她發(fā)出了一聲溫柔哼鳴。她藍色的眼睛轉動著,說:“穩(wěn)住——這可能且得要一會兒呢?!?/p>

        我正在環(huán)顧四周的時候,凱恩所在的那片樹林里發(fā)出了一陣沙沙的聲,伴隨著人才會發(fā)出的吭哧聲。他才剛剛開始。

        埃琳娜的頭向前耷拉下來,嘴放在前腿上,發(fā)出一聲深深的嘆息。我輕聲笑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去圈劃場地去了。

        我趴在一塊平坦的巖石上,俯視著路面。河流的氣味飄過時,我直嗅鼻子。魚的氣味搞得我直流口水。我的前爪勾住巖石,伸了個懶腰,拱起后背,伸展了一下趾甲,腳掌在斷裂的巖石邊緣蹭了蹭。我已經(jīng)等了一會兒了。我能感覺到肌肉的疼痛,催促我起來,動起來,跑起來。

        我又伸展了一下身體,從巖石邊緣瞟了一眼。這是一個絕佳的出擊平臺。埃琳娜會沿著這條路把凱恩帶過來。只要一躍,我就可以開工了。追逐、抓捕、掀翻在地——一切都很令人滿意,簡直不像真正的打斗。

        一聲低低的嚎叫劃破了夜空。我抬起頭,耳朵抽動著,追蹤著聲音的源頭——一百英尺外的一只棕色的狼。凱恩向埃琳娜發(fā)出的嚎叫。他也許擔心她已經(jīng)放棄并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她出現(xiàn)了,一個蒼白而瘦削的影子從陰影中悄無聲息地鉆了出來。凱恩發(fā)出了一聲更加尖利的叫聲,像一只人們家里養(yǎng)的狗看到主人回家之后那樣,高興得歡蹦亂跳。

        埃琳娜繼續(xù)向他走過去,不慌不忙,尾巴垂著,頭抬得高高的。還有六英尺遠的時候,她停了下來,讓他到她跟前來。她的目光注視著正前方,就像女王允許她的臣民可以靠近她一樣。

        凱恩踱著步子,保持著距離。她的身體語言清楚無誤——她在確立一種等級關系——可他不知該如何應對,還在不停地轉來轉去。

        他沒有接受邀請走過去聞她,埃琳娜便要轉身走開。這又是一次清楚明白的狼的行為,不是怠慢他,只不過是在挑逗地說,“嗯,你要是不感興趣的話……”

        凱恩僵在了那里。當她把臀部展示給他的時候,他的頭低了下去,頸毛都豎了起來。我一跳,站起身,趾甲緊扣著巖石。沒等發(fā)出嗓子里的那聲警示性的吠叫,他就躍了起來。

        凱恩抓住了埃琳娜的肩膀,牙齒狠狠地咬了下去,把她甩了起來。他把她拋向空中的同時,我沖下了斜坡。她砸在地上,打個滾,一頭沖向了他。咆哮聲撕破了夜空。她咬住了他。凱恩發(fā)出一聲尖叫。

        我在五十英尺開外的地方止住腳步,仍然隱藏著自己。耳朵朝前豎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權衡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過了一會兒,我又撤回到我蹲伏的地方。我的視線一直跟著他們,時刻準備著。一旦戰(zhàn)況對埃琳娜不利,我就立即沖過去。

        他們還打在一起,滾成了一個球,咆哮不斷,絨毛飛舞,血花飛濺。我能夠聞到血的氣味,有他的,也有她的。她的血腥味令我的腹胃一陣抽搐。我努力趕走這種感覺,繃緊腿,站穩(wěn)我的立場。

        終于,埃琳娜抽身后退,嘴里發(fā)出咆哮聲,低著頭,頸毛直立。凱恩站起身,搖擺著頭,鮮血直流。就在他緩神兒的當口兒,埃琳娜朝我這邊瞥了一眼,猶豫著不知道該由她自己來了結這件事,還是繼續(xù)依計行事。

        我眼睛一直盯著他,肌肉緊一陣松一陣——塊頭是她的兩倍,除非避無可避,否則她應付起來還是很費勁的。我祈禱著,希望她做出正確的選擇,安全的選擇。她當然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埃琳娜就是這樣,常識總是會戰(zhàn)勝自我。她撮唇發(fā)出了又一聲吼叫,便朝路這邊奔跑過來。

        她跑到半道,突然猛地抬了一下鼻子,然后轉過身,繞過一棵橡樹,沿著另一條路跑了回去。我站起身的時候聞到了氣味:狗和人的氣味。循著氣味,我看到了一個男人正在遛著一只小狗,朝這邊走來。埃琳娜繞了回去,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穿行,避開她能夠發(fā)現(xiàn)的每一個障礙物,努力多爭取點時間。我瞥了一眼遛狗的那個人。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一條老狗緩慢地移動著,不慌不忙,旁若無人。

        正當埃琳娜繞過樹林外的一座房子的時候,她的身體一沉,也許是爪子踩進了耗子洞。倒沒有讓她失去平衡,但還是讓她慢了下來。凱恩猛地往前一撲。他只咬到了一嘴尾巴毛。他因沮喪而發(fā)出的吼叫在公園里回蕩著。這時,那只老狗懶散地抬起鼻子,嗅了嗅,然后回到主人身邊,邁著小碎步和主人一起走著。

        埃琳娜消失在那棟房子的后面。一聲尖叫傳來。聲音非常大,連那位遛狗的老人都抬頭看了看。埃琳娜的叫聲——我噌地站了起來。她從房子后面沖了出來,一個蒼白瘦削的身影,身體幾乎貼著地面,正在全力地奔跑著。凱恩緊跟在后。

        有一個身形從屋子后面竄了出來,身材比前面跑著的兩位都要大。這才是凱恩——我能看出他下巴不自在的樣子。我的目光回到埃琳娜和緊跟在后的新來的狗雜種這邊。凱恩找來了幫手。

        我蹲下來,準備從巖石上跳下去。那個老人和狗轉過拐角,正好走到了我下面的這條路上,我回頭看了看那條長長的路線,又看了看埃琳娜。她正越過公園,朝著那條河跑去。每跑一步離我越來越遠。

        剎那間的猶豫之后,我奮力一跳,越過老人和那條狗,重重地落在路另一邊的地上。小狗開始尖聲吠叫:嗷——嗷——嗷。老人急促地喘著粗氣。他的喘息聲正好配合著我的爪子落地的聲音,伴著我狂奔而去。

        我的第一次沖刺就接近了凱恩。不過,他不是我所擔心的那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辨出另外那個狗雜種的氣味了——布萊恩·麥凱。就是這只惡狗,到處散布有關我那條受傷胳膊的謠言。

        麥凱可不像凱恩那么傲慢自大,他是一條臭名昭著、非常油滑的惡狗。他緊跟在埃琳娜后面,而我們之間的距離正在越拉越大。

        快,繞過來!把他帶回到我這邊來!

        我知道她繞不回來。她終于還是開始改變方向,不過是往東,向著那條河,跑上了堤岸上的鐵軌。在最高點上,她又開始掉頭往下跑,然后又一次急轉身,繼續(xù)往上跑。

        麥凱上了這個假動作的當,轉身也往山下跑,也許是希望在她下來的途中截住她。當她又轉身回去的時候,他也極力收住腳步。但是轉身太猛了,失去了重心,順著堤岸出溜了下去。

        我調(diào)整了我的路線,直接撲向麥凱。他看見我向他沖下來,也一下子來了神,猛地站住了腳,完全忘掉了跟在埃琳娜后面摔倒時留下的傷痕。

        趾甲在木頭上發(fā)出的咔嗒聲告訴我,她已經(jīng)上了鐵路。當我們來到堤岸頂上的時候,我看到她正沿著鐵路橋飛奔。凱恩跟在后面大約五六步遠的樣子。我在橋邊追上了麥凱。我一躍而起,撲在他的身上。我們順坡而下,糾纏打斗在一起,翻滾著,撕咬著。連毛帶肉都咬了下來。

        去年,我以人的體形和麥凱惡戰(zhàn)。多年來,我第一次被他幾乎逼到了絕境。他是一流的斗士,比我小十歲。我已經(jīng)到了年歲不饒人的年紀,胳膊也幫不上太多的忙。不過,以狼的身形,一切都憑著嘴咬和抓撓。這方面我有優(yōu)勢,知道如何利用狼的本領。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如何成為真正的狼——不管在零散的狼狗中,還是在群居的野狼中。

        即便如此,這一仗也不好打。麥凱有他的仇要報。我曾經(jīng)把他揍得骨斷筋折、滿臉是血,灰溜溜地離開了厄爾帕索。不過最糟糕的還是那些傷疤……他人格上的創(chuàng)傷。當他回到家,講述我那“沒什么用”的胳膊的時候,一個顯而易見的疑問就是:要是他的胳膊那么不濟,你怎么還打不過他?我敢肯定,麥凱編了一套他自己的理由:我也許帶著狼群中的各位兄弟??蛇@還不過癮。他有過打敗我的機會。他浪費了那個機會。

        我們翻滾著,拼命想抓住對手,真是張牙舞爪,都想對著對方嗓子給出致命的一咬。我?guī)缀醯檬?,可最后還是咬了一嘴毛。在我抽身回撤的當際,他用頭撞在我鼻子下方。我疼得睜不開眼。我步履踉蹌著,搖著頭。

        麥凱從鼻孔里發(fā)出一陣笑聲,發(fā)起了攻擊。我還在搖著頭,有點分不清方向。直到最后一刻,我往旁邊撤了一步,躲開。他跟著轉回來。趁他轉到一半,還沒站穩(wěn)腳跟的時候,我沖上去撞到他的肋部。他被我撞翻,我們在草地上滑落下去,穿過一片小樹林,樹枝發(fā)出咔嗒咔嗒折斷的聲音。

        他拼命縮著脖子,本能地保護著他的咽喉。我于是就撕咬他的肚皮。我的牙齒撕開他皮肉的時候,他發(fā)出了痛苦而又驚恐的尖叫。他想爬起來,腿在亂蹬亂踢,爪子逮著什么撓什么,劃破了我的外套,劃到了我的皮膚。他的牙齒一下子咬住了我的后腿,深及骨頭。疼得我想大聲喊叫。不過,我硬生生地忍住了。我要是一松口,他就會逃跑。這是我證明我還沒有老邁、還足夠強壯,我的胳膊還沒有殘廢的機會。這是我清除這條散布謠言的惡狗以徹底消除謠言的機會。

        我咬住他的肚子,不理會他咬我的腿所帶來的疼痛。為爭取到撕咬的最佳時機,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往外咬拽著。他的肚子被撕開了,腸子涌了出來。我閉著眼睛,任由一股股熱血撲面而來。

        他后來松開了我的腿,身體扭轉過去,好像還能逃跑似的。我一口咬住他的咽喉,把他甩向鐵路橋的大梁。一大塊肉被扯了下來,弄了我滿嘴的血。我丟下他。他在地上,渾身顫抖,奄奄一息。我咬住他的后脖頸,把他提起來,丟進了下面的河里。

        干凈利落的了斷。不過在那幾分鐘里,我的耳朵充血,什么也聽不到。直到麥凱的尸體在河里濺起了水花,我才終于聽到了埃琳娜的吼叫。我奔跑起來。我后腿上的咬傷一陣陣疼痛,不過骨頭沒斷,也沒有血流不止。好極了!

        在橋的中央位置,她停下來,轉身面對著凱恩。她低著頭,耳朵向后,毛都豎了起來。開始的時候,這狗東西似乎還不太確定,躍上前,又退回來,像個拳擊手似的,蹦來蹦去,等待時機。當我沿著鐵路沖過去的時候,爪子在鐵路枕木上發(fā)出了聲響。于是,他擺出一個作戰(zhàn)的架勢,仿佛聽到了等待已久的聲響:他的幫手來了。

        我慢了下來,將爪子團起來,腳步輕輕地走過去。然后,就在他的身后,我坐下來,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吼聲。他轉回身。他要是以人形站立的話,一定會仰面跌到。四腿著地,他趔趄了一下。轉向我的時候,他的爪子緊緊扣著地上的石塊。

        我發(fā)出吼叫,亮出閃亮的牙齒。我甩甩頭,血沫飛濺。他看我身后一眼,也許在祈愿這些血都是來自鳥啊、兔子啊什么的。沒有看到麥凱的影子,他明白了。他急忙轉身。沒等完全轉過去,就撒腿逃跑。剛跑了兩步,埃琳娜就亮著緊咬的牙齒,怒吼著,攔住了他的去路。

        我往后退了兩步,坐了下來。他看看埃琳娜,看看我——挑戰(zhàn)者,路障。他茫然不知所措。不停地回頭看過來,似乎在說:“你要撲到我身上,對吧?”

        埃琳娜不再等了,突然向他發(fā)起攻擊。她頂撞在他的胸口,把他撞得連連后退。接著,他們便糾纏打斗在了一起。

        這場戰(zhàn)斗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凱恩驚魂未定,精神渙散,知道他的伙伴已經(jīng)死了,而那個殺手就在五英尺以外,伺機給予他同樣的結局。埃琳娜不斷地咬破他的肋部、肩頭、肚子的時候,他最多也就能夠咬到一團團絨毛。

        最后,當埃琳娜幾乎咬到他咽喉的時候,這個膽小鬼完全尿了。他掙脫了她,想要一跑了之。埃琳娜飛身而起,躍上他的后背。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疼得他大聲尖叫。接著便拼命拉拽,留下個破破爛爛的耳朵。他干嚎著,拱起后背。她跳到他的另一邊,又一次將他攔在我們中間。

        他猛地轉身朝我這邊跑了幾步。我吼叫了幾聲。他看看埃琳娜,看看我,猶豫了一會兒,然后縱身越過鐵橋的大梁,跳進了下面的河里。

        埃琳娜依著鐵柵欄觀察他狀態(tài)的時候,我繞著她轉了一圈,查看她受傷的情況。肋部一個長長的傷口最嚴重。在傷口上舔了一下,擦去上面的臟東西。我還想進一步給她做些全面的護理的時候,她把我推到了一邊,認真地為我檢查了一遍,嗅著、舔著我的后腿。確定那個咬傷并不十分嚴重之后,她走過來和我并排站著。

        我們看著凱恩在下面的河水里撲騰著。

        她瞥了我一眼?!斑€行嗎?”她的眼神在問。

        我審視了她一會兒,哼了一聲,其實不太情愿那么做。她很利索地回應了一聲,便跑向了橋的那一邊。我走向另一邊。

        我們戲耍了凱恩一段時間。我們沿著河岸奔跑、只要他想上岸,我們就向他撲過去。當他最后終于精疲力竭的時候,埃琳娜給了個信號,然后我們就丟下了他。

        接受教訓了吧?也許還沒有。給他一兩年時間,他還會回來。不過同時,他得帶著他破損的耳朵回到他的伙伴們中,而且沒有了麥凱。不管他怎樣添油加醋地講述這段經(jīng)歷,有一個信息是明白無誤的:一切照常。我沒有因為一次有意的傷害而遭罪,也沒有想退休和家人安享晚年。我還想再干些時候。

        埃琳娜抬起頭,朝我們周圍的灌木叢里探望。

        “別擔心。”我說,“沒有人會看到?!?/p>

        她的手撐住我的胸口,抬起身,皮膚在黑暗中閃著亮光。她檢視空氣中有沒有凱恩的氣息。

        “平安無事。”她慢慢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斑@些天來,我們真的要完全脫身了,才能云雨一番?!?/p>

        “為什么?”

        她笑了起來:“真是的,為什么呢?”

        她想要從我身上下來。我抱住了她,雙手摟著她的腰。

        “別動!”

        “嗯——”她又伸了個懶腰,腳尖挑弄著我的腿。“那么,你要什么時候來批評我呢?”

        “因為在半夜出門,鉆胡同嗎?"

        “除非你在婚禮誓言上給過我限制,否則,我覺得,我有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不過,你真的以為我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在一條黑暗的胡同里磨磨蹭蹭地就為了買一瓶水嗎?那干嗎不在我的后背貼上閃亮的‘搶劫我’的標簽算了?”

        “嗯,你好像有點兒感覺無聊……”

        “行啦。那狗混賬一早就開始跟著我們。我在想辦法趕走他?!?/p>

        “什么?”

        “是的,我知道,我應該提醒你。我后來意識到了那一點??墒悄闶悄敲幢M力地策劃著我們的蜜月,我不想讓那混賬毀了蜜月。我以為,我可以在你注意他在周圍嗅來嗅去之前給他留下個記號,把他打發(fā)走。”

        “哦。”

        我努力讓我的聲音聽上去像吃驚的樣子,臉上也是一樣的驚訝。可是她專注的眼神盯著我,眼睛瞇縫著。

        “你知道他在跟著我們?!?/p>

        我聳了下肩,想表現(xiàn)得無辜的樣子。

        她打了我的胳膊一下?!澳憔褪窍胱屛医邮茇焸洌銋s只字不提,是嗎?”

        “哎呀,是的。”

        又是一下?!澳且彩悄憬裉斐酝盹埖臅r候出去做的事兒,對吧?打碎了他的下巴。我以為他的下巴就那樣怪呢。而且我肯定,我們從餐館出來的時候,我聞到了血腥的氣味?!彼龘u搖頭,“溝通。我們要時不常地溝通溝通。”

        我動了一下,把胳膊枕在頭底下。“現(xiàn)在怎么樣?這次旅程。你感覺無聊?”她開口想要反駁的時候,我的手蓋住了她的嘴?!俺嗽诰频甑姆块g里窩著、在樹林里跑跑、追追野狗,真沒什么可做的。這樣的事兒,雖然很好玩,可是哪兒都可以做到。所以我在想,也許是時候考慮考慮第二次蜜月了?!?/p>

        她哈哈地笑了起來。“這就已經(jīng)想著啦?

        “我想,我們值得再過一次。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收拾收拾,回家和孩子們一起待幾天,然后再次出發(fā)。到一個我們可以窩著不出門,可以在樹林里奔跑而又不用擔心遇上野狗之類的地方。阿爾艮欽的小木屋……”

        她依偎著我,飄擺的頭發(fā)像帷幕包裹著我們。“那不是你第一次提出來的時候,我建議我們?nèi)サ牡胤絾???/p>

        “我當時以為,你只是為了讓我更好做。我們隨時都可以租到小木屋。我想讓這一次與眾不同,非常特別。”

        “這次是很特別。我被人跟蹤、追逐、攻擊,我不得不把那個塊頭是我兩倍大的狗雜種打得屁滾尿流?!彼拖骂^,嘴唇摩挲著我的嘴唇?!敖^對非凡的丈夫給我的絕對非凡的蜜月?!?/p>

        她伸手摟住我的脖子,翻滾過來,把我拉到了她的上面。

        (本文出自《狼人法則》群眾出版社)

        (插圖:木 犀 責任編輯:古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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