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尚玉
20世紀(jì)60年代,老毒投奔親戚來到我們那疙瘩。當(dāng)時,我年紀(jì)還小,也不知道“老毒”這名字是什么意思。后來才知道,他姓毒。
老毒年齡不到五十,中等個兒,皮膚黝黑,一年四季穿著一件草綠色的舊上衣,領(lǐng)子和袖口處經(jīng)常泛著一層污漬。他話語不多,從不主動和別人搭訕。
老毒酷愛打獵。他有一長一短兩支獵槍。短的那支很精致,無論何時何地,總是佩帶在身上,似乎是他身份的象征。長的那支打獵時才帶上,槍管比別人的長半尺。有點兒武器常識的人都知道,槍管越長,那家伙的威力就越大。
老毒擅長打獵。無論什么飛禽走獸,只要是他瞄過一眼的,就會過目不忘。有人說:“那些飛禽走獸不都一個樣嗎?”老毒說:“那區(qū)別可大了,就拿走路來說吧,有大搖大擺的、有健步如飛的,還有步履蹣跚的?!毖哿檬且环矫?,關(guān)鍵是他的槍法準(zhǔn)。獵物一旦被他盯上,小命必丟。老毒擅長打跑,從不打臥,總是把獵物轟起來才射擊。獵物奔跑的速度越快,他的槍法就越準(zhǔn)。
那個年代,既沒有槍支管理法,也沒有野生動物保護(hù)法,自然也就沒有禁獵一說。
我們那疙瘩地處遼西丘陵,山林里雖然沒有老虎、棕熊那樣的大型野獸,但狐貍、狍子、野兔這一類東西還真不少。于是,老毒在我們那疙瘩生活得十分滋潤,如魚得水。
每每有人問及老毒打獵的秘訣,老毒都是先端詳一下問話人,然后不屑一顧地說:“但手熟爾!”不知跟誰學(xué)的一句臭詞。
老毒把絕大部分戰(zhàn)利品都賣給了供銷社,供銷社不收的,就在集市上吆喝著賣。
老毒成了我們那疙瘩的有錢人。跟別人相比,老毒的手頭寬余多了,口袋里的零花錢不斷,很多人都羨慕他。別人越羨慕他,他越是揚揚得意。
我們那疙瘩流傳著一個關(guān)于老毒打獵的故事,但真?zhèn)挝椅丛甲C。
說是某一日,老毒在窟窿山打獵時,發(fā)現(xiàn)一只眼圈和嘴巴略呈黑色、胡子有些稀疏的狐貍,看樣子是一只老狐貍。他像往常一樣舉起槍,果斷地扣動了扳機(jī)。誰知,明明看見打中了,只見狐貍的身體一閃,不見了。老毒半信半疑地跑到狐貍消失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老毒心里這個憋屈呀!次日,天剛放亮,他便早早地來到窟窿山。不一會兒,那只倒霉的狐貍出現(xiàn)了。老毒掃了一眼,是昨天那條漏網(wǎng)之魚。不過走路的姿勢有些飄忽,神情也有些呆滯。此時,老毒渾身熱血沸騰,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他迅速瞄準(zhǔn)獵物,只聽砰的一聲,狐貍晃了幾下后,無力地倒在地上。
老毒馬上將狐貍扛回家,趁熱收拾。待打開狐貍的胃腸后,老毒傻眼了,這只狐貍吃的竟然是炒菜和餃子,同時還有一股很濃的當(dāng)?shù)馗吡痪频姆枷恪?/p>
后來,老毒聽人說,那是一只得道成仙的狐貍,因為喝醉了酒,才給他打死的,這回老毒可攤上事兒了。
故事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老毒像中了魔一樣,常常魂不守舍,身體日漸消瘦,同時也更加少言寡語了。
那是粉碎“四人幫”后第二年秋的一天,老毒從上午就開始拉肚子,一趟趟匆忙地往廁所跑。在一次去廁所的時候,短槍沒來得及取下,奔跑中走了火,剛好打在他的右腿動脈上,血流如注。待親戚鄰居用毛驢車把他拉到公社衛(wèi)生院時,老毒已沒有了呼吸。老毒擅長打跑的高超技法,在他自己身上得到了最后的應(yīng)驗。
很快,老毒的死傳遍了附近的十里八村。村子里的小腳老太太們聚在一起悄悄議論說:“老毒殺生太多,那些生靈在陰曹地府也不放過他,活生生把他給抓走了!”漢子們當(dāng)然不信那些話,他們認(rèn)為:“常在河邊轉(zhuǎn),不濕鞋才怪呢!”我家的鄰居姓徐,是位教書的,沒事的時候,常到我家串門兒,他領(lǐng)悟得更透:“人在江湖混,早晚都是要還的!”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