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映
美德和幸福的關系是什么呢?這說起來也挺簡單的。一方面,有句古老的話說:人人都追求幸福,人生的終極目標是幸福。另一方面,我們也愿意自己是一個品德良好的人,很少有人愿意別人說他是個缺德的人。
所以,有可能你既擁有幸福,又擁有美德,但是這兩者之間并不總是珠聯(lián)璧合的。簡單地說,也許你不做什么大事情,就是在過日常生活,但是父母病了,你排個隊去看病,怎么都排不上號,那你是不是要托人走個后門?諸如此類,從大大小小所有這些方面,你都可能碰上這樣的矛盾。
這個矛盾簡單說起來就是:如果美德和幸福只能選一樣的話,你選哪一樣?
先賢的智慧
這個問題不光我們會碰到,我們自己會去想,自古以來有很多思想家也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筆者把古代的想法大致歸為三類,第一類就是功效主義。這個詞有時候也翻譯成功利主義,但還是把它叫功效主義吧。按照功效主義的說法,道德是達到幸福的手段。
雖然,有些美德有時候或者通常會帶來幸福,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美德,更不是所有的時候都能帶來好處,而的確有些惡劣的手段反而能夠帶來物質(zhì)好處。這時候,如果你只是把美德看作手段的話,那你會不會為了幸福,為了過上好日子,去采用那些惡劣的手段呢?這時候,功效主義就有點變化了。
從理論上講,美德并不只是幸福的一個手段,美德是幸福的一個組成部分。粗想起來,好像我們講起幸福就是吃好喝好玩好,但其實細想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要比這多一點。
多在哪兒呢?比如一個官員,他對上吹牛拍馬,對下欺壓受賄,他買了好幾棟房子,每棟房子里都養(yǎng)了個女人,他吃好喝好玩好了,我們說這樣的人幸福嗎?我們不說這樣的人幸福。我們說那些心地善良、品質(zhì)純正的人幸福。
幸福這個概念天然就包含著相當?shù)钠返碌某煞?,甚至可以說,美德構(gòu)成了幸福的骨架,它是跟一個人的品質(zhì)相聯(lián)系的,它是幸福的一個組成部分。如果沒有這個骨架,哪怕吃好喝好玩好了,我們也很難說他是一個幸福的人,實際上他自己也很難認為自己是在過著幸福的生活。
第二類把它叫做唯道德論的主張。
這樣一種主張是只認道德,而不管道德帶不帶來好處。古代有個特別出名的唯道德論的思想家或者哲學流派,叫做斯多葛學派。近代康德的思想理論也特別有影響力,我們可以把康德看作唯道德論的一個代表人物。
但只論道德不管結(jié)果,我們普通人做不到。簡單地說,哪怕我能夠放棄我個人的幸福,但是我還生活在社會中,我有妻子老小,這是我放不下的。
第三類就是像孔子、亞里士多德這樣的思想家,他們把道德放在很高的地位上,但是他們跟唯道德論不同,他們認為幸福不僅包括美德,而且也包括健康、財富、長壽等這樣的一些因素,他們都不否認在德性之外還有其他的因素會帶來幸福。
孔子直接就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我們想過上好生活,想富貴,人人都是這樣的。區(qū)別只在于,對于孔子來說,“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就是說,如果要讓我用不道德的方式來獲得富貴,這個我是不能接受的。
亞里士多德所講的良好生活,也是跟孔子的意思差不多的,他也把美德放在第一位,但是幸福仍然包括了健康、財富、長壽等。
和功效主義、唯道德論比,我覺得還是孔子和亞里士多德的主張比較接近我們普通人的想法。一方面我們希望自己健康,有財富,能夠長壽,但是我們也不愿意喪心缺德地去獲得這些東西。
這就回到了我們最早提到的這個問題,就是兩者能夠攜手并進當然最好,但是如果兩者發(fā)生了沖突,那怎么辦?
永遠跟正直的人站在一邊
實際上,這個問題是沒有唯一的答案的,它是沒有一個人人共同遵守的答案的。
我們實際的社會是介于一個特別良好的社會和一個特別糟糕的社會之間的。我們既不可能說完全地以德論福,也不可能完全地以福來論德。
大家在抱怨和批評的時候,有些人會把這個社會想成漆黑一團。但是這種想法、這種批評到了一個極端,它會帶來壞的后果,這個后果就是:仿佛我們?nèi)魏稳硕疾辉倏空數(shù)氖侄蝸碲A得我們自己的幸福。因此那些通過不正當?shù)氖侄稳サ玫胶锰幍娜?,反倒覺得這樣的做法是自然而然的了。但反過來,我們的社會也沒有好到那種能夠以福論德的程度,就好像我們只要好好地做,一定就能夠得到幸福。
這個社會的方方面面,還有待那些正直的人去加以改變、加以改善。
正直的人有可能要犧牲他們自己的幸福。我們作為普通人也許做不到,但即使我們無法像那些仁人義士那么勇敢地站出來去改變這個社會,至少應該做到,在我們心里,在我們能做的地方,是永遠跟這些正直的人站在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