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蕭
我叫溫月,是一名高二的學生。記得我剛考上市一中的時候,父母非常高興,但我自己卻很猶豫,因為在市里面念書意味著更高昂的學費,可父母卻堅定地說:“那么多人想去市一中都去不了,我家囡囡考上了,為什么不去?”
就這樣,父母東拼西湊了學費,又托了一個居住在市里面的堂叔,送我進了一中。我至今還記得堂叔總是不耐煩的態(tài)度,還有剛到新班級時同學們驚奇的目光,我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不想被身上的穿著所影響。
我在一中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她叫徐佳,也是我日后最重要的朋友。她是個特別好的人,脾氣性格都很溫和,只是偶爾會流露出一點憂傷,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殊不知我早已發(fā)現(xiàn)。我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但我想,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小秘密,當有一天她想跟我分享的時候,我一定會認真傾聽;如果她一直不愿意,我也會尊重她。只是當時我還覺得,有什么東西比青春期的貧窮更難以啟齒?
我知道徐佳的家境不錯,但沒想到她家那么有錢,那天停在校門口的那輛豪車讓很多人都驚嘆不已??墒菓M愧的是,第一次坐轎車的我,卻把車子吐得一塌糊涂,此后,徐佳的爸爸再來接她的時候,她都會讓她爸爸先走,然后跟我一起坐公交。
我松了口氣的同時,心里也有點兒不是滋味,徐佳大概是怕我再一次把她家的車子弄臟吧。
俗話說,人心隔肚皮,所以就算關系再好的兩個人,也捉摸不到對方的心事。可是那一次,我相信我真真切切地觸摸到了徐佳的憂傷。
學校60周年校慶,很多同學都想在文藝演出上露個臉,班主任和文藝委員拿著報上去的節(jié)目刪刪減減后,留下了兩個,一個是全班的,還有一個是徐佳的芭蕾舞表演。這原本是一件好事情,因為全校那么多班級,只有我們班有兩個節(jié)目。直到后來我聽到那些話。
“憑什么她的節(jié)目能保留,難道就是因為她爸爸有錢,我不服氣!”
“是啊,我也一直看不慣她虛偽的樣子,總是裝得像個善良的天使,有本事這樣的事情不要叫她爸爸出面!”
那兩個女生邊說邊走遠了,徐佳的臉變得蒼白無比,我想安慰她兩句,卻不知道說什么。難道說,因為你太完美了,總會有人嫉妒你的;還是你做的很好,不用懼怕他們的眼光。徐佳渾身散發(fā)出來的悲傷,一點一點地將我包圍。
我在那一刻,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了第一次遇見徐佳的場景。那次,她忘記了帶錢,站在早點鋪子面前有點兒無措,我走過去買了一份,分了一半給她。也是從那一刻,我們變成了朋友。
如今回想,大概在那所學校,她跟我一樣孤獨吧。
那天,我陪著徐佳在天臺上坐到很晚,她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那些獨屬于青春的悲傷,其實跟貧窮和富有沒有關系。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當因為富有被隔絕開來的時候,赤裸裸的內心便被曝曬在了荒野上。
唯一慶幸的是,我們渴望內心的豐盛,甚于自怨自艾。
我叫徐佳,17歲,我最好的朋友溫月形容我是一陣風,春風,我欣然接受,然后問她自己是什么,她想了想,猶豫道,雨吧。她解釋說,本來雨是筆直往下降落的,膽小謹慎,不敢逾矩,只有遇到風的時候,才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我知道了,她是想說,遇到我,很幸運。
但她不知道,其實遇到她,我才是最幸運的。她身上有很多我喜歡的東西,比如善良和堅韌。第一天出現(xiàn)在班里的時候,她穿了一身在我們看來很土的衣服,一看就知道她來自不同的地方。可是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她站得特別直,眼神很溫和,沒有什么負面內容。我想,那應該是在一個淳樸的家庭里才能教養(yǎng)出來的氣質吧。熟悉了以后,我知道了一點兒她家里的情況,有點兒心疼,同時也想,她這么努力,未來肯定會待她好一點兒的。
有些事情,我覺得我不會做,別人也不會做,但就算時光重來,溫月也還是會堅持最初的想法。這大概是讓我最最動容的地方,天真赤誠,無所畏懼。
跟我一樣,溫月在班里的朋友很少,哪怕我們抱著很大的善意面對這個世界,可總有一些事與愿違。溫月的后桌,找她抱怨自己的同桌,說對方欺負她,次數(shù)多了之后,溫月就說,那要不要換一個同桌。對方露出受驚的表情,她害怕那個人高馬大的女生。溫月代替她找了幾次班主任,卻始終沒有結果。某次,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溫月站起來說:“老師,xx想換同桌?!崩蠋熢儐柕哪抗馔蜻@邊,xx怯生生地站起來,回道:“不是的,我不想換,我喜歡坐在這里?!睖卦码y堪地在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坐下。
我只覺得心疼,想過去抱抱她。這個在青春里孤勇的姑娘,我想,時光終會給她以勛章。
我們關系越來越好的時候,溫月應該察覺到一些我不愿意說的事情。是的,后來她都知道了,校慶文藝演出的那一次,她還聽到了一些話。溫月知道我家里有錢,可是這個善良的女孩,她大概從來沒有往其它方面想過,因為當時她的表情,簡直稱得上難以置信。
那些她只能在書上或者電視上看到的事情,就這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方式,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我很害怕,害怕她會因此而疏遠我,如果青春注定是孤獨的,我也希望它能擁有A面和B面。
從小到大,不論是學習,還是學校的各種活動,我都是其中的積極分子,聽說人要學會掩飾鋒芒,露巧不如藏拙,可等我明白這句話的時候,無形當中已經離身邊的同學太遠了。我站在了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地方,大多數(shù)時候,聽到的不是贊嘆聲,而是譏諷的聲音。尤其是這種譏諷跟錢結合在一起,就變得更加戳人心窩兒。
我的害怕是多余的。那天,溫月一直陪著我,直到夕陽墜落,夜風從遙遠的地方吹拂過來。我心里壓抑多年的冰冷和無動于衷悉數(shù)瓦解,就像我看到溫月吐在我爸爸車里的時候,我想到的是不想再讓她那么難受,所以寧愿陪她坐公交車,而不是從此嫌棄她、遠離她。
時光待我不算太薄,所以我遇到了溫月,于她來說,應該也是吧。如果我們沒有遇到彼此,青春也會無波無瀾地過去,但可能會對某些情誼抱有懷疑。還好,人生沒有如果。
愿我們都能在孤獨的青春里,活出強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