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童巍
在中國現當代兒童文學走過百年春秋之際,方衛(wèi)平先生選評的《童詩三百首》出版了。百年歲月中的童詩,首次得以在“三百首”這樣一個讓中國人感到熟悉而又溫暖的旗幟下匯集。當我們的手拂過書頁,耳畔也仿佛能聽到這些文字曾在無數讀者的口中吟哦,仿佛看到這些文字飛揚在廣袤的大地、山川之上。我們手捧住的,分明是來自童詩的中國模樣。
如果你不讀童詩,盡管你也可以徜徉在詩的領地,但是你卻未必能夠見到那些只屬于童詩的景象。因為,在童詩的國度里,兒童的目光是一切的主宰。當我們跟隨詩人的文字,從日常生活的目光里“出逃”,已被成人忘卻的世界的模樣,開始在兒童的目光里出現。
依賴兒童的眼光,日常生活的許多面貌被洞穿。生活因此而顯現出真實、質樸的模樣。“人家都說,/我的模樣好像表示/‘請坐請坐。/其實不是,/這是一種/‘讓我抱抱你的姿勢”(《沙發(fā)》林良),這是孩子心目中沙發(fā)的模樣,也是孩子對身邊所熟悉的事物的一份執(zhí)著。
而畢竟絕大多數的童詩,是詩人在清醒而理性狀態(tài)下創(chuàng)作的。這就決定了童詩對兒童視角的模擬,并不能代替作家對素材的精心選擇與打磨,也意味著童詩通過兒童視角所呈現的意象,往往包含著復雜而耐人尋味的意蘊。
就好像金波先生在詩中所寫的那樣,當把自己“變成一塊/會思考的石頭”,那么就可以盡情地去感知“頭上是綠蔭,/身邊是花影,/鳥兒落在肩頭”(《會思考的石頭》金波)。靜心去感知世界,恰恰能讓自我與外在環(huán)境在相互區(qū)隔中,達至深度的交流。
在一些優(yōu)秀的童詩作品中,形象的感受,最后被抽象化為理性的認知。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用概念等抽象詞匯,提煉出人的感知。另一種是用比喻的方式,用具象化的事物更委婉、含蓄地表達詩人的精神感悟?!皠e的動物快是快,/但是/墻頭上有些什么/誰也沒我知道得多/——蝸牛說”(《蝸牛(一)》林良),顯然蝸牛對于墻頭的熟稔,也總是讓我們聯想起勤懇的人們的收獲。
鄭敏先生認為,20世紀西方文學“更多地將口語的靈活跳動與外表的簡短看成有利觸及總書寫的秘密的一種符號”,并認為“白話文比文言文在有形方面白則白矣,但意義卻不一定清楚明白”(《世紀末的回顧:漢語語言變革與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表層上的言語淺白,同樣也并不意味著童詩不能具有深度,不能呈現出駁雜而令人沉醉的形式。方衛(wèi)平先生所選擇的童詩,正讓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中國童詩在淺白與駁雜之間的舞步。詩作對感性與理性的表現,都向我們證明著這一點。
編選《童詩三百首》,讓我們看到了方衛(wèi)平先生重新發(fā)現中國兒童文學的宏愿,正在一步步變?yōu)楝F實。他曾說過,我們要“以今天的觀念——其中涉及哲學上的、教育學上的、心理學上的、文學上的,等——去重新梳理、選擇和呈現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中所裹藏著的那些具有純粹和永恒潛質的作品”(《重新發(fā)現中國兒童文學》)。這套文選中所匯聚的童詩,無疑就是方衛(wèi)平先生眼中“具有純粹和永恒潛質的作品”。這就以一種獨特的方式,為我們勾勒出了,他眼中的中國現當代童詩的模樣。
方衛(wèi)平先生正是站在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文學思潮之中,提出“重新發(fā)現中國兒童文學”的理念。“重新發(fā)現”其實意味著將童詩“指涉”范圍不斷打開,不僅看到中國兒童文學的歷史性、社會性與崇高感,同時也珍視中國兒童文學在面對生活時所表現出來的優(yōu)雅、活潑、趣味、想象?!锻娙偈住纷屛覀兛吹搅诉@樣一種“重新發(fā)現”的努力的最新成果。因此,我們才真正理解《童詩三百首》呈現的中國兒童文學及中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