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正波
爹說:今天是子玄的生日,你做一桌他喜歡吃的菜吧!唉,子玄咋就那么狠心,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
娘說:知道了,我這就去。你用干凈布擦擦照片上的灰吧。娘用手背抺抺眼中晶亮的東西。
子玄是他們的長子,打小聰慧,很懂得體貼爹娘。子玄年少時正是過去那個年代,又生在偏僻的山村。那時候,子玄上初中是在山后的一座小鎮(zhèn),離家三十余里呢,來回車費要6角。每個星期五放學(xué),子玄都要坐上最末班車,風(fēng)雨無阻地乘車趕回家。每到那一天,子玄的弟弟和妹妹,都會高高興興早早地站在家門口,等哥哥回來。
那時,家里窮,有時吃上頓不知下頓在何處。子玄在學(xué)校吃的是霉干菜,弟弟妹妹在此期間湊合著吃。番薯、洋芋和蘿卜丁很少看見米粒,也只有子玄每周五回家時,爹娘才會煮一鍋摻了苞谷米的飯,讓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一頓比平常略微好一點的飯菜。第二天,子玄帶著弟弟和妹妹到山里釆摘茶泡、田坎泡兒等野果子解解饞。有時剝值錢的樹皮,挖三步跳,釆金銀花等藥材,曬干后,讓爹媽拿到供銷社去賣。子玄很懂事,從不亂要家里的一分錢,小小年齡就開始分擔(dān)爹媽的負擔(dān)。
有一次,爹突然對子玄說:“子玄,你每個星期五就不要回來了,過節(jié)放長假再回來行不?”
爹說這話,一臉無奈。子玄知道,家里的日常小用,全靠十幾只母雞下蛋變賣,弟弟妹妹都在念村小,用錢不多也要花錢。爹娘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除了從土里面要錢,實在沒什么門路,子玄每個星期的來回路費要六角,著實對這個家庭有些壓力。
子玄很孝順,連著兩個星期沒回家。其實子玄想著爹娘呢,夜里常常哭鼻子。
又是一個星期五,天已經(jīng)擦黑,風(fēng)刮得很大,子玄突然回來了。娘和爹有些驚訝,又有些生氣。子玄氣喘吁吁地跟爹娘說:“您們別不高興,我又沒坐班車,我是一路跑回來的。”
爹和娘一時無語,眼圈兒紅紅的摻著幾顆亮晶晶的淚珠兒。娘趕忙給子玄做飯,給他破例地煎了幾個雞蛋。子玄舍不得吃,把一多半蛋餅夾到癡癡望著他碗的弟和妹的碗里,自己拿熟紅薯吃,假裝吃得上心。做娘的看不下去了,將子玄手中的紅薯拿掉,送一碗大米飯。想想,又狠狠心放了一勺豬油,很幸福地看子玄吃得很香的樣子。
就這樣,日子在不經(jīng)意間滑過了很長的一段。
有那么一回,爹病了,家里微薄的積蓄耗盡一空。看到子玄,娘很猶豫,憋了一陣子還是對子玄說:“子玄……,這樣還是不行啊,你看你的鞋,過去讀小學(xué)時半年才一雙,現(xiàn)在差不多三個月就得一雙……”娘哽咽著又說:“你爹也病了,不是不給你買,實在拿不出錢?!?/p>
子玄很懂事地對娘說:“我也上初三了,會算帳,要不退學(xué)吧!”
娘淚珠兒滾滾的,子玄是她的希望,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他出息。
“不行?!蹦锕麛嗟卣f。
于是,子玄有一個半月沒有回家。
子玄再回家時,天寒地凍,雪花飄飛,娘老遠就看見,子玄赤著雙腳,一雙鞋套掛在肩上,裹一身雪花跑回來。
娘愣住了,爹驚呆了。
子玄看看爹娘,怯怯地說:“我沒穿鞋,我是光著腳跑回來的。我實在想您們??!”
娘猛地摟住子玄,緊緊摟住,紅著眼睛,淚光一閃一閃地。爹轉(zhuǎn)了身去,走到屋外,站在大雪紛飛的院里,像一尊雕像。
時光又過了很久?,F(xiàn)在的子玄已近中年,成了一名獄警。
每到周末,子玄的父母家很是紅火熱鬧。弟弟和妹妹都會帶著家人來看爹娘,老少三輩十多口人,圍著一張豐盛的圓桌……親情四溢,其樂融融。
可子玄卻一年半載未來一回,倒是子玄的媳婦經(jīng)常抱著兒子,拎著一堆花花綠綠的營養(yǎng)品來。
有時候,娘忍不住問爹:“原先天再冷,光著腳走再遠的路,子玄也要回家。可如今生活好好的,咱子玄怎么就不回來了呢?”
爹就會對娘說:“你又不是不曉得,子玄是獄警,工作忙著哩?!钡湍锒贾?,子玄是個好警察,子玄連續(xù)好幾年被省局評為先進個人,服刑人員釋放后再次犯罪率為零。這里面不知滲透著子玄的幾多汗水。
后來,子玄在在工作中受了重傷……
娘哭,爹也在落淚,親戚朋友也都哭。后來,他們就不得不忍著悲痛勸子玄暮年的爹和娘,子玄沒給您二老丟臉,子玄是烈士……子玄走的時候,身上蓋著黨旗,身邊鋪滿鮮花。
爹嗚咽:“子玄是好樣的,子玄為我們爭了一口氣,可子玄再也回不了家了……”
娘卻說:“不,他爹,兒永遠回家了,再也不走了……”
數(shù)年后的冬天。在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子玄的兒子全身披著潔白的雪花一蹦一跳地來看望爺爺奶奶。奶奶聽到喊聲,急忙從屋里出來,她恍惚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跌跌撞撞向?qū)O兒跑去。
“子玄,子玄,你可回來了!媽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