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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姥姥書(組章)

        2019-09-01 12:40:10希文
        揚子江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遺落姥爺姥姥

        希文,本名黃鶴權(quán),1997年生于福建福州。

        姥 姥

        你的身體正在變成沙漠。

        你發(fā)明了人人畏懼的啰嗦術(shù)。等著我,在你面前掉眼淚。寬闊如一條沉重而陌生的赤道。

        姥姥,風(fēng)吹紙甚于紙嘆息。

        地址簿中的標(biāo)記,還記得嗎?拿星星擦亮眼睛,等你凱旋。

        再沒有

        再沒有一段滲透所有永恒的永恒。時間把雪與湖的纏綿分成兩部分。

        再沒有一座平坦而寂靜的島嶼,讓我揮鞭指向你。再沒有抬起頭,就能發(fā)酵出桃花紅味道的本領(lǐng)。再沒有一根羽毛馱著清風(fēng)走進天空內(nèi)部。再沒有一些疲憊,于生活之上的虛榮,自由地掠過海邊。再沒有一個你,占滿我每一個時辰。

        姥姥,那是一段時光在悼念另一段時光。我照見了你成為水的靈魂和一碗糌粑中噴香的叮嚀。我仿佛也聽到浪花在竊竊私語,在說:“手里沒有刀的人。死了,該高處立腳?!?/p>

        愿 望

        晴光之下,人頭之上。橫渡虛空的打折牌注滿喜慶、小霧和一行字:滿九十八減二十。我暗想,要是換成年齡,換成你與姥爺?shù)幕槠诰秃昧恕?/p>

        臘 月

        今日臘月。宜煲粥;空中花園,紅鞭炮投地。宜戰(zhàn)栗;八卦陣布下街頭煙火。宜挪移;反手一翻,三百萬黃澄澄的日光兄弟姊妹。宜嫁娶;寂靜如此醇香,羚羊如此溫順,宜顧影自盼;今年三劫不顯,九福仍在,宜歡欣。宜端詳。宜抱拳問好,宜落筆寫意。

        忌消瘦。面對黑暗,煙深千里,你自是那溫柔的黎明;忌一貧如洗?;氖徶?,快抱著我的祝語踏回初春里,“以新娘出嫁的美,等待姥爺?shù)牡絹怼薄?/p>

        忌對望天空。忌模仿長河,蓄謀六點十分一場滔滔的聲音。忌索回傷口里的疼。

        老去的,不止流水

        老去的,不止流水。那些五味雜陳,那些一株茅草似的命運,那些木槌鑿開的蜜和白云,正從沉重的夢魘中醒來。端端正正,又大,又亮,都做了消逝的土。

        只有那些白色淚滴,薄薄的,沒有分量。無所依持,更無需交代,不停地奔返于這春天的光亮。那么努力。

        仿佛,能爬過一個八十三歲老人的一生。喚來一句乳名,朝向圣潔的一面。

        小 雪

        是一些突然涌進的光芒。是一路追蹤而來古老的生產(chǎn)。是眷顧的塵世,長長的嗩吶之聲。是很晚到來的冬天,脫口而出的一片汪洋的薄情。

        是開在墳堆之上,刺痛每一個細微的傷口。裝滿叮嚀,能把人的小名喊出露水。

        叮 嚀

        小時候咀嚼你的叮嚀出門。越聽越煩,越聽越不懂;長大后咀嚼你的叮嚀出門,越聽越重,好像比山頭還要沉重。

        有時又很輕,越聽越輕,輕到一陣風(fēng)就能打翻。卻再也不肯長成我記憶中,你彎腰致意稻田的模樣。

        陣痛日

        五月將至。刀疤和羊水互相回應(yīng)。

        你手里討的是理想,身上穿的是生活,刪了的是,短了一截的燒菜的味道。糯米味的童年。天真與經(jīng)驗之歌。解乏的猜子劃拳。大片大片的肥膘肉起義。

        除了蜷縮一方,你再無所動。

        姥姥,月光長長,長到出租屋里。人生流離失所的,不止重量,還有情欲。我想在空谷深處開一家酒館,供一尊菩薩,備薄荷三兩,喜鵲幾只,方言一套。

        有人會在那生活,有人將句子的網(wǎng)撒向綠林,攪動云的軌跡,喚你聽詩。有人舊情綿綿,只放六字大明咒,跟你,跟每一個來客交換巨大的白晝。

        這家店明凈。定是我年少時我們一起開的玩笑話。

        “施施然旁觀愛恨,渺渺兮放慢流年?!?/p>

        姥姥,流星再眨眼。一指禪和刀斧氣已落在此處。

        花舞藏身,葉落月橋,神跡在昭示著。你最好的投資是生下媽媽,最久的磨難卻是照顧巨嬰般無知,蝗災(zāi)般啃噬的我。

        我,想你沒睡。我想,你也沒睡。今晚,請將耳朵借我——

        我還是榕城夜里,最落淚生花的盜賊,剛東渡歸來,正護擁甜蜜的向往,重新發(fā)明自己。

        葬地書

        有酒杯高舉,愿意為它殉葬。

        有春雨一滴一滴,一步換一景。

        有瓦藍的梳妝鏡和其上更巍峨的暗循環(huán),壯著膽,從八瓣苔蘚的縫隙,翻開看越來越多的星河蕩漾。

        有一聲百靈鳥鳴遺落過此處,那卑微的,跳動的快樂啊,讓你想起那兩次心跳聲。讓你變輕,叮叮當(dāng)當(dāng),火星飛濺,想起田字格邊走失的惦記。

        一封信也曾自此寄出多日,上附一些大話,倉促的相識。能耐。無常。一條河川般的溫柔,和栩栩如生的古仕女無寂的告別。

        墳頂之上

        “一切皆成過往。忽如放下。”

        把卑微的姓氏放一放,把手背上的美元放一放。

        一呼一吸。逃得再遠一些。作譜。操琴。聽音。和遺落在山邊上的星星久別重逢。說著同一個字。說,不再悲壯。這個飛翔的島嶼依然空曠。

        說,你要施施然醒來。

        熄滅大海和烈日,把自己扶正成對面那座半臉羞紅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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