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沉沉
1987年生,新疆沙雅人,中國傳媒大學碩士研究生?!兜谝淮蔚碾x別》是她的第一部長片,獲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新生代單元評審團最佳影片、第31屆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亞洲未來單元最佳影片等獎項。
1982年生,河北人,本科專業(yè)為工商管理,畢業(yè)后曾就職于某國企。近年來編導紀錄片、短片、廣告多部,長片處女作《平原上的夏洛克》獲第九屆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WIP單元優(yōu)秀項目獎。
1 6月29號,我去導演徐磊家采訪。他住的房間比我的還小,聊了幾個小時后,采訪就變成了他問我:“我還不知道,下一個我是拍幾十萬的東西?還是如果找到幾百萬,要去做那個東西?你覺得呢?”
“我不能指導你啊?!蔽矣悬c慌。
這是我第六個采訪對象。徐磊1982年生人,2004年還在國企上班時聽說了北京電影學院,對這個行業(yè)起了心思,努力了十一年都沒進入“主流圈子”,去年自己花錢拍了一部長片《平原上的夏洛克》。
一直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電影行業(yè)是怎么運作的,采訪那天跟我交換了不少各自聽來的信息。我的樣本主要來自前五位采訪對象,比如《第一次的離別》的導演王麗娜,唯一一個聲稱找投資不困難的人:“在電影節(jié)上拿獎,獎金也是一種投資方收回成本的方式?!毙炖谡f:“我聽到的就不是。First出來的電影,我關注的很不錯的片子也都沒回本。上不了院線她怎么回本???”
我又講《離秋》導演汪崎的事。他拍短片就入圍了柏林電影節(jié),長片是蒙特利爾電影節(jié)上的最佳處女作,找錢還是一樣難,現在對找投資和靠電影生活都不抱希望。徐磊問我:“那靠什么來支撐這個局面?”
我只能說自己知道的:“有人拍廣告賺錢。我覺得你這種電影,不存在作者電影的憂慮,看著它就像有市場?!钡拇_如此。連我都知道有投資方要找他了,去另一個導演黃梓家采訪的時候,他告訴說自己的出品方讓他從First的入圍導演群里加上徐磊的微信,推給公司。
一個月前,我在First青年影展的組委會看片。電影節(jié)的片單作者性強,連續(xù)看片絕不是一種消遣。放到《平原上的夏洛克》時,我已經在放映室的沙發(fā)上躺倒,幾分鐘之后就坐起來了——這是我看到的唯一一部荒誕喜劇,讓我想起寧浩的《瘋狂的石頭》
電影講華北平原上的兩個農村老頭,因為哥們兒出車禍,肇事司機逃逸,兩人進城追兇。老頭把自家蓋房的錢拿出來,墊付哥們兒的手術費用,兇手最終也不確定有沒有找到。他們應付這一連串事件的方式只有一種:麻木。
2“茫然無覺,但是又特別有力量?!毙炖诳偨Y道。既是說劇中人,也能說是他自己的經歷。
從國企辭職后,他拍過婚慶,租個索尼DV現學用法。還有意識地讓自己多用不同型號的機器,拉片看《我盛大的希臘婚禮》?!案幕閼c的老板一說(拉片的事),人家都驚呆了,潛臺詞是這傻×。”但他覺得挺好,拍上了。
29歲把自己逛蕩進劇組,做攝影助理。那是2010年,膠片和數字電影正在迭代,他的主要工作是搬箱子。其他助理十八九歲,調侃他“快30了還干這個”。殺青了他請場務吃飯,讓別人有活兒叫上自己。徐磊還讀過為期一個月的編導班;去北京電影學院附近租房,蹭了四、五年課。
進展是有的,當攝影助理半年之后,他成了攝影師??偨Y經驗,徐磊認為主要原因是行業(yè)不規(guī)范:朋友認識一個要轉行做導演的人,片子是講足球的,他特別愛踢球,跟導演聊了半天,成了攝影師。他給電視臺欄目劇做攝影師,邊拍邊罵劇本太差,對方讓他試試,他一個月寫了五集。
1985年生,江西南昌人,2009年獲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信息藝術碩士,曾獲渥太華國際動畫節(jié)最佳動畫短片獎、荷蘭國際動畫節(jié)最佳非敘事短片獎等,第91屆奧斯卡動畫單元評委。2018年起,任教于美國加州藝術學院實驗動畫專業(yè)。2019年,第一部電影長片《動物方言》入圍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論壇單元。
2015年,一個原本跟著他工作的小兄弟,突然決定回老家自己拍電影。過了一年,電影不僅成功拍出來,還在電影節(jié)上放了,這件事給他的震動很大。那時候,徐磊在寫自己的第一個院線電影劇本《素人特工》,還在試圖通過進入電影的工業(yè)體系,實現當導演的目的。
但劇本寫完,還是沒有進展,連原來找他拍廣告的客戶也因為停工太久流失了。他決定用做編劇賺的幾十萬,拍自己的電影。
“徐皓峰有一句話叫失位者得先機。很多電影學院的年輕人,我看他們畢業(yè)短片非常有才華,但畢業(yè)好幾年,也沒見著有片子出來。我現在大概明白了,因為他有機會,(反而)在資本的規(guī)則里頭會反復繞彎路。劇本的階段你可能晃蕩好幾年,很多人在這個過程里面就頹了?!彼@么給我總結。
創(chuàng)作過程總體順利:4月份寫劇本,8月底殺青。非職業(yè)演員陣容,他的爸爸演男一號。劇組沒設服裝組,他每晚自己洗衣服。
電影拍出來,還是沒出路。他請客吃飯,求視頻網站的人來看片,沒人來。轉機是他用幾個片段,投了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的創(chuàng)投項目,得了優(yōu)秀項目獎。電影公司的人輪流坐下來跟他聊合作:“一個人坐下一會兒,下一個人來了說您得走了,到我們了?!?/p>
他覺得電影節(jié)挺好,“把該‘這樣的事給‘這樣過來了”。
我問:“導演您覺得自己進入電影行業(yè)了嗎?”
徐磊略微有點拿不準:“我覺得應該算是進入了吧?我去北京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加了一百多個制片人的微信?!?/p>
其實片子如果黃了,他的困惑反而少:“掙一兩年錢再拍一個,我也沒覺得那個難,拿幾十萬,現在縣城的一個中產都能拿得出來。我那些縣城的朋友,每家都有幾百萬存款。但是你往后走,要想上院線就難了?!?/p>
事情是在他找到制片公司后發(fā)現的。徐磊覺得自己可以對幾十萬負責,聊的時候挺有把握:“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去做,賠了我給你補上。”
發(fā)行公司進來,他才知道電影的宣發(fā)費用可能高達幾百萬——錢是自己補不上的。問題回到了我們剛剛探討的部分:算上發(fā)行,一部電影的投資量級變了,導演想按自己的意思做作品,怎么才能讓投資方收回成本?那天我們沒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3“你有沒有想過,多數年輕導演是拿不到獎的?”我問王麗娜。
其時我們正在烏魯木齊機場,她要飛去西班牙參加電影節(jié)。王麗娜愣了一下——她可能真沒想過。這句話之前,她告訴我,從某種意義上,在電影節(jié)拿獎,獎金也是一種投資方收回成本的方式。然后說,現在很多青年導演沒有堅持自己創(chuàng)作,“挺遺憾”。
從去年到今年,她帶著自己的第一部電影《第一次的離別》參加了太多的電影節(jié),在柏林電影節(jié)拿了新生代單元評審團最佳影片,在東京電影節(jié)拿了亞洲未來單元的最佳影片,然后是上海、香港、伊朗、加拿大、意大利,日程表里還排著西班牙、耶路撒冷、波蘭、美國和西寧。
怎么給自己的電影找錢,找到錢后怎么處理資方和自己的關系,這是青年導演的普遍問題。在這次采訪中,王麗娜是唯一一個在這方面沒有太多焦慮的人。
《第一次的離別》是發(fā)生在家鄉(xiāng)新疆沙雅的故事,講幾個維吾爾族孩子成長里經歷的告別。拍這部片子的時候她26歲,起因是研究生畢業(yè),她給自己規(guī)劃了一部追蹤10年的紀錄片。一年之后,她完成了自己的畢業(yè)作品《紅旗的孩子》,素材被大象紀錄看中,決定出資讓她拍一部故事
1988年生,廣州人,2012年畢業(yè)于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后在紐約大學藝術學院進修電影制作課程,一年后休學。2018年,他編劇導演的第一部長片《慕伶,一鳴,偉明》,獲平遙國際電影節(jié)WIP單元最佳導演獎。片。她組織了一個6人的攝制組,用兩年時間拍出了這部處女作。
拍攝的過程也不緊不慢。記憶中的馕坑沒有了,就在杏樹下重新建。不知道怎樣的視覺效果更好,就把設想中的三種方案全拍出來。打馕的大娘自家羊跑了,拍攝就再等一天。
“不能委屈自己,不能委屈作品”,王麗娜這么說。她回憶起自己的成長經歷,是媽媽替自己寫作業(yè),爸爸帶著她和哥哥讀詩。語文課上偷看《賣火柴的小女孩》,被老師發(fā)現了,她邊哭邊給同學們講了一遍故事,老師夸她講得好,獎勵她一個蘋果。
6月21號那天,我們到一片死去的胡楊林里拍攝,要先從烏魯木齊坐飛機到庫車,再開上幾個小時的車。拍攝的陣仗很大,十幾個民族樂手和電影里的三個孩子都趕來了。
塔里木下雨了,魔鬼林的沙地一片泥濘。大人愁眉不展的時候,電影里的主角艾薩、凱麗、艾力乃孜到胡楊林里亂走。他們旋轉雨傘,讓水灑下來。又把傘架在一起,變成一個小小的圓頂。他們帶上了我,幾個人到傘下擠著,每人伸出一只手固定傘的結構。這時候艾薩說:“我們跳舞吧”。
電影里,艾薩的母親患病,不僅喪失了語言功能,還常常會離家出走,這部分故事來自他真實的生活。王麗娜做調研的時候讀到了艾薩寫媽媽的一篇作文,讓她決定拍下這個故事。
我是媽媽從外星空把我?guī)淼?/p>
雖然她生了病
我可以和她用眼睛交流
她的愛就像泉水一樣滋潤著我
我愛媽媽,就像愛我自己的生命
4我在導演黃梓家的餐桌邊打開手機連wifi,可選取網絡的一溜“CMCC-XX”里,有一個賬號的名字是:BerlinaleLoser(柏林電影節(jié)失敗者)。
我問他進入這個行業(yè)順利嗎,黃梓說:“我從來沒進入過?!?/p>
他的第一部長片《慕伶,一鳴,偉明》,在劇本階段就入選過FIRST創(chuàng)投會。制作中投片,又得了HAF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的大獎,還是平遙電影節(jié)發(fā)展中項目最佳導演。等到電影殺青,又在后期階段找到了投資。
“我一定程度上進入了(工業(yè)的體系)。又縮回來了,回到了獨立制片的狀態(tài)?!彼忉尩馈?/p>
黃梓頭發(fā)花白,其實他是這次采訪中最年輕的導演。青春期和媽媽關系不好,他選擇出國讀書。伯克利修讀電影畢業(yè),他又去NYU新加坡分校進修,讀了一年電影制作就退學了:學校里每個人都在考慮電影節(jié),他覺得他們不是喜歡電影來學習,而是為了進入到工業(yè)流程。黃梓不喜歡,覺得離開這個體系自己一樣可以做電影。他2013年回國,直到5年后才有機會再拍片。
回國第二年,他的父親得癌癥去世,他把這段經歷寫成了長片劇本,參加創(chuàng)投找到了制片公司。耗了兩年,雙方因“理念不合”結束了合作關系。
他接受了家人的出資,這本來是黃梓不愿意的:之前幾年,他沒有工作,吃住在家里。外公看報紙的時候,會在招聘板塊里圈出會計的工作紿他看。
1987年生,上海人,在日本長大,2010年畢業(yè)于倫敦藝術大學電影制作專業(yè)。2015年,憑作品《初一》獲得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處女作長片獎。2018年,與著名制片人市山尚三合作電影《離秋》。
籌備拍攝時,制片人在旅行社上班,只有周末過來幫忙;廣州的場景就在自己家附近,是他焦慮時散步的地方;電影進入后期制作,一開始的幾版由他自己剪輯。
電影還沒殺青,他用8分鐘的長鏡頭參加了香港的創(chuàng)投項目,獲獎拿到10萬元獎金。“參加創(chuàng)投就是為了錢,”他告訴我:“(對于一個)都不肯上街吃飯的人,這10萬塊是靠自己能力賺的?!?/p>
我想起”BerlinaleLoser“,和他退學的原因,問他,第一部電影在柏林沒有入圍,這不是很正常嗎?
“我拍電影不是為了電影節(jié)?!秉S梓說,“但是你沒辦法回避它。因為你也在這個體系里面,就要按照它的規(guī)則來玩?!?/p>
現在,《慕伶,一鳴,偉明》進入了規(guī)則當中。電影后期階段,他找到了投資,還擁有了海外發(fā)行公司。黃梓的期待是必須讓電影上映:“不上院線,我負債累累?!?/p>
5我問導演雷磊:你如何進入“實驗動畫”的語境?他講起自己第一次去動畫節(jié),不知道怎么理解非敘事單元的動畫,試著用創(chuàng)作來回答這個問題。
“實驗的價值是什么,這個也不需要我多說?!彼偨Y道。
“你還是多說一下,我需要?!蔽艺f。
采訪雷磊前,無法和他對話是我最擔心的事。做出這部長片之前,他的身份是實驗動畫導演,藝術家,不在電影領域創(chuàng)作?!秳游锓窖浴肥荈irst復審評委會議上的重點討論對象,評委為了影片歸類而爭論,他們關心這是劇情片、紀錄片還是實驗電影。
我的問題是看不懂。電影是章節(jié)式的,一個女聲講述自己的私人回憶,夢幻和現實難以分辨。讓我印象深刻的畫面包括中國盆景圖片上的人體拼貼畫,和久久停留在屏幕上的樓梯轉角和游泳池老照片。實驗是我最陌生的電影形式,68分鐘的觀影過程里,我絞盡腦汁想找到影像與聲音的邏輯關系。
雷磊很愿意為我解釋這類問題,在他看來,“實驗”的價值是為“工業(yè)”提供營養(yǎng)。他用洛杉磯舉例,越是像這樣工業(yè)體系發(fā)達的地方,越會讓實驗的傳統(tǒng)一直存在于城市里。
雷磊在加州藝術學院的實驗動畫專業(yè)有一份教職工作,每年有一半時間在美國度過。他戴一副黑框眼鏡,自己看上去還像個小男孩。我們在他北京的工作室里做采訪,是東四胡同的大雜院里的一間小屋。窗外有塊能打一把遮陽傘的空當,街坊的晾衣繩上掛著毛巾和嬰兒服裝。
在清華大學讀書時,雷磊開始嘗試做動畫片,最初的偶像是宮崎駿和今敏。后來接觸到獨立動畫,既酷,又費解。他用創(chuàng)作的方式,解答了自己的疑問。
雷磊最初靠荷爾蒙和反叛創(chuàng)作,他反抗程式化的東西,覺得教科書教的都不對,要用自己的一套東西去電影節(jié)。他做到了,又意識到這變成了另一個模式,所以在創(chuàng)作中不斷“殺死這個雷磊”。
我給他講《動物方言》的觀影感受:“我用盡全力想找到電影里聲音、畫面和章節(jié)之間的邏輯。”這導致我看的時候一直進入不了片子的語境,但尋找的過程里,自己編排出一套邏輯來理解它。雷磊覺得挺好,然后告訴我,《動物方言》沒有腳本,“flee stvle”。
他的思考和探索是藝術家式的:杜尚把小便池搬到美術館,沒有做任何新的東西,只是通過創(chuàng)造了新的關系,就能讓小便池產生新的價值?!秳游锓窖浴防?,雷磊通過編排老照片的觀看順序,重組老磁帶里的音樂,再配上他母親的聲音講述,完成了這種對“新”的創(chuàng)造。
他還提到了黑盒子和白盒子的關系。黑盒子是電影院,白盒子是美術館?!埃娪霸海┦且粋€黑盒子,電影導演的工作是在盒子上打一個小孔,讓光線進來,讓shadow(影像)出現。電影的最終目的,不是制作一個工業(yè)化的產品,而是你要隱藏一個東西,讓大家只看到shadow,如何理解,如何描述,如何表達,權利都是觀眾的?!?/p>
這時我想,如果這部片子放在白盒子里,我就看得懂。但這可能也是一種規(guī)訓的結果,生活經驗告訴我在展覽館里該看什么、電影院里該看什么。再進一步,如果采訪前把雷磊當成觀念藝術家而不是電影導演,我也知道對話應該怎么進行。
1988年生,杭州富陽人,2012年畢業(yè)于浙江理工大學服裝設計與營銷專業(yè)。2015年,紀錄片《種植人生》獲第九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紀錄片。2019年,首部劇情長片《春江水暖》入圍第72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影評人周單元。
《動物方言》沒有投資,全部由雷磊一個人完成。這是反叛,也是一種可能性的實踐?!澳贻p導演找錢,找人投資。我一分錢也沒有,不照樣做出來了嘛?!钡⒉蝗徽J為這就是一種孤勇,“這也是無奈的辦法。如果我有足夠的project,可以用別的辦法達到這種效果?!?/p>
他告訴我,在電影節(jié)他看過很多年輕人一個人做電影,“因為不像中國有這么多熱錢,他們就干,18歲就干一個長片去戛納。我覺得這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這也是—種常態(tài)。”
6 2015年,汪崎的長片《初一》在蒙特利爾電影節(jié)得了最佳處女作長片獎。晚上吃飯,評委跟他聊天,問:你知道自己做這個作品肯定會贏的吧?汪崎以為他是客氣,心里困惑。
這之前三年,他的短片《操場》入圍柏林電影節(jié)青年單元,讓他幾乎有點看不起這個行業(yè)。短片是他花兩個周末拍的,那時他還沒來得及認真對待電影。
更早之前,他高中學習不好,讀了藝術類專業(yè)。去倫敦藝術大學面試,老師問:你為什么要做電影?他講了自己想拍的題材,也是他的成長經歷:旅日華人第二代,在東京郊區(qū)東亞聚居地長大,在日本被當做二等公民對待……然后得到了入學的機會。
之后,他終于對電影節(jié)的規(guī)則有所了解,明白邊緣的身份、敏感的題材都是加分項。從英國畢業(yè)后,汪崎考慮過讀研、做記者、開餐館……總之電影不是必選項。回到上海,他做翻譯、拍廣告,直到現在,他平時仍在做日語翻譯,導演身份不算全職,以后也會繼續(xù)做其他工作。
他只是記得拍《操場》的時候,心里有種很明確的感覺,有點像大學面試時回答的問題,下意識的,難以總結。他特地在筆記本上把這種感覺記了下來,從那時開始,他覺得做電影和其他的事不同。
1987年生,江蘇人,2010年畢業(yè)于西南大學美術學院。2015年,作品《還俗》獲第九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藝術貢獻獎、第15屆漢堡國際電影節(jié)K26最佳劇情片獎《馬賽克少女》是他的第二部劇情長片,由王傳君、王硯輝主演。
6月20號午夜兩點,我們坐在外灘的長椅上聊天。他高大,肩膀很寬,白T恤和短褲搭配高幫球鞋,是典型的都市青年。我們用“您”稱呼彼此,我猜是他久居日本留下的痕跡。他中文流暢,口吻誠懇,說話的時候不時點頭。
那時,汪崎已經拍出了他的第三部長片《離秋》,和賈樟柯、北野武的制片人市山尚三合作。故事講90年代在日本,一個中國人的孩子的成長。他的父母為了是否回國發(fā)展而爭吵,唯一的親『青來自前來探望的爺爺。這是汪崎自己的經歷。
我問他,作者的意識是從《離秋》開始的嗎?
汪崎說是在拍完《離秋》之后,“真的喜歡電影就是在這一兩年”。他的第四部電影馬上就要開機了。拍到這部,汪崎才第一次明確知道自己想表達什么?;叵氪髮W面試的問題,他知道自己的每一部片子都在表達那個直覺——身份認同、文化歸屬——這是他創(chuàng)作的母題。
他更喜歡用講故事的形式拍電影,對所謂的詩電影不感冒,對楊德昌和塔卡夫斯基也沒有特別喜歡,因此招致過影迷的質疑:“汪導,你到底懂不懂電影?”
他也羨慕主流電影圈的人,可以靠電影過日子,“有明星,電影是大家都知道的,票房+比一個好”,但也覺得自己很難和這個圈子發(fā)生關系。
作者,商業(yè),兩頭不沾,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生活在東京郊區(qū)的中國小孩的模樣。
7 導演顧曉剛給自己規(guī)劃了10年的創(chuàng)作計劃。從呈現家鄉(xiāng)富陽生活的《春江水暖》開始,完成三部曲長卷電影《千里江東圖》。
《春江水暖》是顧曉剛的第一部劇情片,他的爸媽經營餐館,因為拆遷提前進入了養(yǎng)老生活。他最初想拍家人的故事,電影就叫《顧家飯店》。籌備長片之前,顧曉剛離開家鄉(xiāng)去了北京兩年,在栗憲庭電影學校和北京電影學院進修。
兩年間,富陽從一個縣級市變成了杭州的一個區(qū)。G20峰會之后,向一線城市發(fā)展。為電影做調研時,他察覺到整個城市的巨變。這讓他把母題擴大,想要構建一幅當下時代的市井生活畫卷。
他把這部電影劃歸為面向觀眾的藝術作品,并拿《清明上河圖》做類比?!啊肚迕魃虾訄D》除了藝術價值,最重要還有文獻價值——你能看到那個時期的所有的人物風貌。”
和其他人相比,導演翟義祥更關注社會題材。2013年,翟義祥26歲,他在這年國慶節(jié)辭了職,回老家籌備第一部長片《還俗》。電影講的是一個和尚還俗的故事,靈感來自畢業(yè)生進入社會受的沖擊,算是對自己經歷的回應。
拍電影的愿望是從高中開始的。學校里有一個同學自殺,他拿著機器闖進封鎖線,假裝自己是記者,讓校方特別緊張。那時,翟義祥覺得“這玩意兒就有點像武器”。
拍的時候無知無畏,21天拍完了30多個場景,做電影的難處是從后期開始的:片子剪了一年多,之前還在上班時,他從北京的地下室、隔斷房、次臥一路住到主臥,現在拍完片回來又退回了次臥。他把公積金取出來,維持生活。
2014年,翟義祥帶著片子去南京參加中國獨立影像展,那是他心里的殿堂。臺下的超級影迷和臺上創(chuàng)作者互動,晚上一起喝酒玩兒,這是他之后一直懷念的氛圍。后來,片子被推薦到First青年影展,拿到了最佳藝術貢獻獎。那年和他一起拿獎的幾部電影都上映了,他有了期待,希望電影能和觀眾見面。即使不上映,把片子賣給視頻網站,起碼也能緩解生活壓力。但這部電影最終無法和觀眾見面。
翟義祥感覺,《還俗》制作的幾年中,也是中國電影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的幾年。
拍完《還俗》,翟義祥有了長期合作的制片公司,還找到了第二部長片的題材,靈感來自于一則有關少女被性侵的新聞。他覺得,新聞變成了網絡上膚淺的人云亦云,報道經常反轉,讓人看不清楚真相。
“我就想,你們這幫人就那么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嗎?只有旁觀的人才會在意真相。”他的電影里著重呈現當事人的處境和感受,這是《馬賽克少女》的創(chuàng)作初衷。
截止我們見面那天,《馬賽克少女》能否如期上映也還是未知數。翟義祥靠創(chuàng)投獎金維持日常生活,“只要不買房買車,都還好”?,F在,電影在其他方面遇到任何問題,他都讓公司去解決。翟義祥通過選擇“不介入”,讓自己只停留在創(chuàng)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