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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黏稠的苦留香

        2019-08-29 03:00:45王亞
        戀愛婚姻家庭·養(yǎng)生版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花黃草紙麻繩

        王亞

        小外公是中醫(yī),白皙清瘦,戴副眼鏡,說話輕柔,長年在藥柜前坐著,來了病人便搭脈翻眼皮看舌苔,也閑聊,都是悠慢的??赐昃湍蛔髀暷眯±呛猎诓菁埳蠈懛阶樱瑢懸魂囅胍魂?,偶爾抬頭再問問病人。抓藥了便拿桿小銅秤,白芷跟川芎在一屜,當歸和熟地在一屜,連翹和佩蘭在一屜……每一屜又隔著,一隔一種香,貼在抽屜上的藥名都美得溢出香來。

        “竹瀝”有青衫書生的味道,由青竹的脈絡(luò)里沁出,鮮馥里透出清氣,可止咳平喘。 “連翹”像婉約的女子,裙裾長曳,高高的云髻上斜斜地簪一枚碧玉的翠翹,行動間,翠翹上綴的珠玉搖搖晃晃。連翹也美,春天開得一片花黃,可清熱解毒。 “車前子”有魏晉風,隱在山林曠野撫琴飲酒清談,卓爾不群,可清熱利尿。念“菖蒲”二字如讀《詩經(jīng)·國風》,有舊氣,清雅。它與艾葉一起,年年端午在我家門口懸著,用以除穢……

        一服藥揀好草紙包了,細麻繩捆上,便可提回家。麻繩和草紙的粗陋與各種中藥材妥帖地相宜。如今偶爾到藥店抓一服,都是用很薄的塑料袋盛著,見那透出的雜亂,竟會覺得藥性也由里面出逃,味也寡些。

        熬藥須老砂罐,粗糲黝黑。水沒過藥材,文火細煎慢熬,香氣裊起的時候,就是藥質(zhì)漸漸釋放之時。守著爐火熬藥簡直是一種情懷,等候的過程就有溫情。一些草木罷了,遇水亦不會改變性情,而一旦以火烹煮,竟能醫(yī)病。

        西藥簡直冷峻極了。藥片是冷的白,膠囊著了一身五彩盔甲,還是冷。連香也冷,菲薄的,冷面寡情。注射和靜滴藥水就更冷,玻璃瓶肅著一張臉,針尖冷眼看你,射出寒光。藥水一滴一滴混進手背上的靜脈血管里,貫穿心臟的時候,周身都冷,變成個冷血動物,見人都恨不得蜷著。

        相較西藥,中藥自然也苦,卻不似西藥,單只一種苦味。中藥的苦是黏稠的,有厚度。白瓷碗里藥汁濃稠,暖香就有了一些慰藉,乍入口確也苦不堪言,卻每吞一口一種苦味。有澀感,有馥郁,有留香,像把生活吞進肚,苦一滑而過,過后咂咂嘴,似乎又不那么苦,反倒有了些回甘。生活里的苦也是用以醫(yī)病的吧?

        年輕時我喜歡過一個醫(yī)生,每每去見他,白大褂裹挾著西藥味,依舊凜冽的冷香,我竟不覺得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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